景城是一座關城,顧名思議,依關而建的一座城池。四月十八,這是一個好日子,陽光溫柔,空氣清新,姬烈等人一大早便離開了黑香樓,繼而又出了城,直抵城外的蠍子關。
“嘎吱,嘎吱。”
霍巡牽着瘦馬,瘦馬拉着闆車,姬烈走在闆車的右面,身旁是一條潺潺流動的小溪,零星的竹葉飄在溪面上,随着溪水向關山蕩去。
小虞就是姬烈的尾巴,她緊緊的跟在姬烈的身後,美麗的小臉蛋上洋溢着歡欣,一切都很順利,神通廣大的冀懷在當天夜裡便弄到了通關牒文,從側面狠狠的羞辱了小黑,當然,沒人會去理會小巫官的情緒,而夜裡也并沒有動靜,不管是陰月衛還是那婦人都消失得無蹤無迹,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咕咕。”誅邪小鳥飛到了瘦馬的頭上,瘦馬不停的扇耳朵,想把它給扇下來,但是,可憐的瘦馬忘記了它是馬而不是兔子,它的耳朵是夠不着站在它額頭上的誅邪的。于是,那好色而又膽小的誅邪小鳥更得意了,它一邊揮着翅膀,一邊耀武揚威的叫着,像極了正在勒馬出征的将軍。
蠍子關聳立在半山腰上,是連通陳國與召國的關口之一,關上有要塞,太陽照在那古老而又生冷的關牆上,投下一片黑暗的影子。
在關牆上,豎着兩具高大的石像,一文一武,左邊的是武像,身披甲胄與大氅,按着劍雄顧四方,右方是文像,身着寬袍捧着節旌,面目平靜的看向遠方,兩具石像的眼神都極為深邃,遠遠的看着它們,就仿佛置身于時光長河中,領略到那浩然的滄桑。
它們分别代表着呂國的第一代國君與第八代國君,同時這兩具石像又象征着開拓與守護。然而,數百年過去,它們依然挺立在這裡傲風飲雪,但是呂國卻被一場洪水給摧毀了,若是它們有靈,不知是否會為此而悲傷?
在中州大地上,這樣的曆史與典迹比比皆是,不知有多少英雄人物默然倒下,又不知有幾多英雄人物正在成長。
姬烈一行人來到要塞下,小黑巫官持着通關牒文大聲的吆喝,關牆上的甲士首領命人放下吊籃,小黑把牒文置放在籃裡,甲士首領細細的看過牒文,又狐疑的看了牆下的人群一眼,沒說一句話,卻猛地一揮手。
“哐哐哐……”
沉重的城門被粗如兒臂的鐵鍊絞開,一寸一寸的往上提起,仿佛一隻巨大而猙獰的猛獸張開了嘴,霍巡牽着瘦馬走進去,姬烈等人魚貫而随。
牆道陰暗而森冷,裡面散發着腐臭的味道,就連那本是青石闆的道路也因為時間的久遠而變成了黑色,淤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泥醬被車輪輾過,‘吡’的一聲從石頭縫隙裡濺出,射了小黑滿頭滿臉。
“真臭。”小虞捂住了鼻子。
幸好,這條牆道并不長,走了一會,對面的太陽便曬在了道口上,衆人依次出了狹窄的牆道,迎面是甕城,甲士首領與一隊甲士從牆上蜿蜒而下,把通關牒文交給小黑。
“你們來自宋國?”甲士首領問道。
小黑答道:“是的。”
甲士首領又看了一眼小虞,因為小侍女的美麗,他顯然迷惑了一下,小黑走過去,想要擋住他的視線,可是身材卻太矮,根本擋不住,小黑隻能朝着霍巡揮手:“走吧,天黑前,我們要趕到落雁鎮!”
“嘿嘿……”
甲士首領冷冷一笑,揮手示意放行。
就在衆人即将從甕城的另一面穿出時,甲士首領突然大聲道:“路上要當心,前面并不太平。”
“多謝。”
小黑轉過身來,朝着他揖了一揖,卻用眼神示意霍巡動作快點,小巫官心想,這些關城将領常年駐紮在外,個個如狼似虎,天知道,方才他看小侍女的那眼神是什麼意味。
一出蠍子關,誅邪小鳥便從小虞的袖子裡飛出來,再次跳到瘦馬的額頭上,衆人的心神也仿佛因為它的活潑好動而輕松起來。
馬蹄向前駛去。
……
太陽溫柔的撫着林梢,姬烈靠在樹上啃蕨菜餅,小虞也在一旁乖覺的啃着,她的吃相很文雅,先是用四顆雪白的牙齒咬着菜餅的邊緣,然後稍微使勁讓牙齒陷進去,最後用舌尖輕輕的将菜餅抵入嘴裡,細嚼慢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但就算是這樣她也是背對着姬烈的,因為她不想讓侯子看見自己吃東西,可是小黑卻看見了。
小黑在她的對面,像塊黑木頭一樣發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吃蕨菜餅的,像是什麼呢?哦,對,像是一隻優雅的小老鼠。
“看什麼看?”小虞冷冷的撇了小黑一眼,捧着已經咬出一塊月牙兒來的餅子轉過身,不想,一轉身又面對着姬烈。
姬烈的吃相就沒那麼好看了,他是用手撕的,狠狠的撕下一大塊,然後放進嘴裡嚼,不時的喝上一口水。誅邪小鳥就在他的腿上,它仰着小腦袋直勾勾的看着姬烈那正在開合着的嘴巴,它在等待,等待從那裡面滾出菜餅渣來,這家夥現在葷素不忌,不再像以前那樣隻吃糠皮粒了。
熊戰與霍巡把闆車下面藏着的甲胄翻了出來,很幸運,這些價值不菲的鐵甲并沒有被人檢查出來,或許是因為他們的樣子太寒酸了,而那匹瘦馬也太瘦了,所以才會讓守城的人看漏眼。
田立與田重也在馬車旁,他們是弓箭手,不能穿此類重甲,不過,這卻難不倒兄弟倆,他們正用劍把甲胄分成一片一片,然後用布條銜接起來,很快便制成了兩套半身甲,可以保護關鍵的部位,譬如兇口、背後、裆下。
宋讓獨自一人抱着劍,站在林子的最外面,他的目光看着那條彎彎曲曲的黃沙道,以及兩旁茂密的野草,這裡是蠍子關野外,時常會面臨戰事,不适合居住,所以附近并沒有村莊,也沒有農田。
姒英把闆車給卸了,又叫霍巡用斧頭去砍了兩顆樹來,正在剔除上面的枝丫,他們準備給姬烈制造一輛馬車,畢竟現在已經進入了召國的國境,小黑巫官的懷裡揣着國書,他們再也不用冒充平民了。
霍巡以前做過木匠,他的雙斧使得又快又狠,不多時,一輛簡易的馬車便在衆人的齊心協力下完成了。姒英朝姬烈走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笑道:“侯子請入車,再往西北走上三十裡,我們便可以在落雁鎮歇腳。”
姬烈拍了拍手,又把那正在腿上啄餅渣的誅邪擰起來,扔在肩頭上,拔起插在身旁的虎邪劍,随着姒英朝馬車走去,小虞跟在身後,她正在狠狠的盯着姬烈的巫官,因為小巫官方才實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像隻老鼠。”
“侯子!”
正在姬烈挽着袍擺,一腳踏上馬車的時候,身旁響起了姒英的聲音,這聲音急促而短暫,帶着緊張的氣氛,姬烈提目一看,太陽灑在黃沙道中,泛着一層微弱的光暈,道旁的野草在微風中像波浪一樣搖擺,并無異樣,可是身旁的人都卻不一樣了。
姒英擡起了盾牌,架起了劍,小侍女飛身到了轅上,站在了姬烈的身邊,光頭熊戰扛着戰錘,霍巡提着雙斧在馬車的前面,而田氏兄弟則取下了弓,提在手裡,注目着遠方。至于小黑,這家夥是精明的,他鬼鬼祟祟的走到馬車旁,瞄着車輪下。
宋讓,他也退了回來,站在了熊戰與霍巡的前面,目光冷冽,神情平靜,抱着劍的手已經扣上了劍锷。
“蹄它,蹄它……”
遲來的馬蹄聲遙遙傳來,姬烈站得高看得遠,隐隐約約看見有一絲光正在前方閃爍,而這光他特别熟悉,那是鐵甲被陽光照射時的反光。
宋讓回過頭來看了姒英一眼,
姒英道:“侯子請入車。”
姬烈點了點頭,鑽入馬車中,畢竟他們總不能一直保持着戒備的姿态,那樣也太引人注目了。
“走吧。”
馬車緩緩前行,前方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車内、車下的人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或許,這隻是虛驚一場,也或許,這又是一場苦戰,誰知道呢?
但願,隻是各自路過,小巫官在心裡默默的這樣想。
很不幸,小黑巫官的想法并沒有實現,于是他看見,那名頂盔貫甲的騎士直直的朝馬車奔來,馬蹄飛揚,濺得黃沙四起,那騎士頭盔上豎着一根尖刺,尖刺的尾部飄着一束明黃色的盔纓。
“希律律……”
高速奔來的騎士在相距馬車五十步外的地方勒起了缰繩,健馬揚着前蹄人立而起,那騎士騎術極為高超,雙腿緊緊的夾着馬腹跟着立起,順勢拔出了腰間的鐵劍,指着馬車。
“轟!”
在衆人的眼光中,那沉重的馬蹄緩緩落下,黃沙像是水波一樣向四周蕩去,那騎士維持着劍指馬車的姿式,沒有說一句話,可是,在馬車周圍的人,臉色統統變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風掠起騎士頭盔上的盔纓,騎士整個人都藏在甲胄裡,沒人知道他是誰,他冷冷的看着馬車,與車中的姬烈對視,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以劍尖擡着它,恭敬的放在道旁的野草上,其後,勒轉馬頭,用劍猛地一拍馬臀,絕塵而去。
姬烈按膝而起,走出馬車,提着虎邪劍,默默的向那草地上的物事走去,沒有人攔他,小虞在身後呼了一聲:“侯子!”
姬烈回過頭來,朝着小虞一笑,陽光下的小侍女可真美啊,她那一身緊腰深裙将她襯得像花之仙女一樣,可是那顔色卻是如此的刺眼。
宋國,尚黃,五行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