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忙了很久歲考、科考、錄科、錄遺,繁忙的公務讓劉東升似是不知今夕何夕,即使有書吏協助,做主的卻還是他,猶如山中無歲月,“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賈琮這次于同知廳後院亭閣被傳見,也是學政行轅。他坐得端端正正,衣襟整齊,隻是斜簽身子,聽劉東升說話時,黑白分明的小眼睛平視着。賈琮看到,這位年屆不惑的巡按禦史、直隸學政換了燕尾服,飲食也講究養生,精面、細芥、糯黍而已。
劉東升嚼着:“秦郎中教過你五經題麼?你本經是《詩經》吧?不見過你寫經題。”
鄉試第一場考四書題、試帖詩,第二場考五經題,第三場考經史或者時事策論。主要以第一場為首,後兩場酌情參考。
“經題大約練過數十篇。”賈琮答道。
“數十篇怎麼夠,也罷,你尚在沖齡,鄉試解元、五經魁來年再奪都早,便以磨練為要。鄉試場歸非同尋常,今次卷面不潔的錯誤,不能再犯了。”劉東升嚼動時,兩頰扭了扭:“各省鄉試是主考命題、督撫監臨,主考官多是翰林院、詹事府、都察院外派,唯獨順天府不同。”
“順天府鄉試是皇上命題、府尹監臨、一二品大員做主考、副主考,十幾位房官還要由吏部、禮部推選。”
劉東升揉揉太陽穴,疲憊道:“順天府、天津府、河間府、正定府、保定府、真定府、大名府、順德府、廣平府……整省府縣的數萬秀才,等我考察的還有,我在很多府縣都隻是先舉行科考、錄科、錄遺,派送鄉試,很多地方歲考未舉行過。三年任滿才做打算。邸報發了,順天府癸酉科鄉試主考官是直隸總督、吏部侍郎于成龍。”
各省房官八到十多位不等,朝廷選擇房官協助主考、副主考。房官從來不選本省在籍官員,嚴厲防止攀家鄉關系、賄賂,本省鄉試,房官都在戶籍位于本省邊沿外三百裡的地方選取。
鄉試是省級考試,整個直隸所有府縣的生員、監生、貢生參加。會試是全國性考試,全國十多個省的舉人參加。
京城崇文門貢院,既是順天府鄉試場所,也是全國會試場所。
“學生知道了。”賈琮問道:“沈老師怎麼不見了?”
“官員考課舉行多日,沈鎬、樊林由于成龍推薦,樊林升為同知,沈鎬升為府台,沈鎬調任江蘇蘇州了,隔幾天應會給你寄信來。”劉東升吃完,不想多說官場糾葛,微笑道:“沈鎬是福氣來了,甯做蘇杭犬,不做塞外人……我是多年不回家鄉蒲州了,他可是松江人。往後你所做的四書題、五經題,謄錄一份給我。”
賈琮答應着告辭,劉東升想了想,叫住道:“我聽說你又搞了一種木牛,琮兒,不要忘記我當初對你說的話,治大國如烹小鮮,過猶不及。入我門下,即是清流,以家國、生民為業。所幸你的所作所為,為師也覺欣慰。京裡羅郎中怕不會善罷甘休,鄉試舞弊、陷害屢見不鮮,你要提防,有所準備。”
微皺的眉頭舒了一舒,渾身似有熱流,賈琮上下嘴唇一抿:“是。”
……
三場鄉試考九天,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每場皆是提前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
雍樂十年八月初八,天還沒亮,賈琮手提燈籠,下車進了崇文門,到貢院門外,但見京師貢院三座大門,高得令人仰望,正門牌匾“開天文運”,西面是“明經取仕”,東面是“為國求賢”。
貢院位于京師崇文門内的東南角,關于位置,天下各省都是一個模樣,貢院一律修建于省城東南。
京師的貢院是五楹三進。
入場之前,孫福巴巴地前後摸摸主子爺服飾,仿佛在試探賈琮骨骼是否清奇,龍傲天瞪着銅鈴大眼:“俺說小福子,這兒可不是煙花酒樓,小爺的尊貴身子,有你這麼摸的嗎?成日家晴雯姑娘和你還說俺笨,腦子缺弦缺筋,俺看……”
“切!”孫福打斷他的話:“一邊去,場歸早就發下來了:服飾全部拆縫、不準穿雙層的棉襖、穿氈毯的也要拆開。硯台底部、毛筆杆全部镂空,為的是好查看,不準作弊,食物一律切開。這是說着玩的嗎?萬一出了事,雍樂爺一怒,拖到宣武門菜市場,無論你一品大員、秀才功名,都是咔嚓一聲的事兒……”
“這裡子外子都是晴雯姑娘做的,叫她拆開,難為這回她不抱怨了,可要苦了琮爺,聽說蹲号舍就是蹲監獄一般……”
孫福不屑地撇撇嘴,在龍傲天面前,他一直有城裡人看鄉下人的優越感,龍傲天眨巴眨巴眼,羨慕道:“俺不知是這麼回事,要說晴雯姑娘手真巧,這棉襖針線密得……啧啧……”
“别吵了,燭台、碳爐給我。”賈琮止住他倆,搖頭好笑,這兩個家丁啊。
兩人遞上,作為奶哥的孫福更細心周到一些,如大哥哥一般:“琮爺,咱們的銅手爐可比别人的火盆好多了,是科考回來時,小蓉大奶奶……秦小姐送的,怕你蹲在号舍冷,這一包裹吃的,是珍大奶奶叫人帶來的,快點名了,爺趕快去吧……”
“嗯。”賈琮左手挎考籃、燭台,右手抱住手爐,秋日一大早的涼意,也不覺得多麼冷了,舉步排在順天府一隊,這回排隊卻是按府來排,不按縣了,他也見到許許多多的直隸其他府縣生員,天津府、河間府、大名府等等。
貢院門口的守門、維持秩序的官兵,派了順天府衙役、都察院五城兵馬司、巡捕五營三個衙門的人。
各省鄉試都是用督撫作為監臨官,順天府則是用府尹董安國,總督于成龍兼任吏部侍郎,選為主考官,現下所有官兵,都要聽監臨官董安國的調遣,董安國親自坐鎮貢院二進至公堂。
場院兩側燈火昏黃,遠處傳來聲聲雞鳴,約好的賈琮、王應麟、張茂才、匡六合等人,一一排隊過了搜檢,這次搜檢極度嚴格,主考、副主考、房官坐着觀看,不過官兵切開食物,是用刀的,不拿手碰。
浩浩蕩蕩的一萬多考生,斯文掃地、毫無尊嚴地過了嚴格搜檢,在房官帶領下,進内龍門,往貢院二進轉了幾個彎,就見一丈多的荊棘圍住号舍,号舍為磚石建造,有一萬多間,一排排地分布于二進東西兩側,比号舍更高的是明遠樓、瞭望樓,上面分布着盯住考生的冷面官兵。
不少考生直打哆嗦,賈琮按号進舍,官兵就過來關上門,這是一名老兵:“小相公要出恭,就叫我。”
賈琮心道:“鄉試号舍,果然是監獄,一次蹲三天?真是煎熬啊。”
與此同時,貢院三進内簾門裡邊,現任西城巡城禦史的錢西紅早已收了王熙鳳派住兒送來的賄賂,錢西紅科甲出身,八股文寫得不錯。由吏部、禮部推選為癸酉鄉試房官之一,賈琮的考卷,他有權率先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