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我自己多心,還是事實上的确如此,此時手中這根婀娜的絲線,帶給我一種格外異樣的感覺。
“你們在祖墳園兒那邊看見什麼了嗎?”我向兩位堂弟這樣問道,但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老二雙清搖搖頭,倒是沒說什麼。老大端一則順勢抱怨道:“能有啥啊,還能有鬼不成?就我爹老是一驚一乍的,”然後他又像突然想到什麼天大的好事兒似的,臉上的表情多雲轉晴,“明子哥,我在果園兒裡下了二十多個套子,等逮着了,分你!嘿嘿嘿嘿嘿~~!”
我撇了他一眼,“你哈,别把你爹氣死就行。”
這時,旁邊堂屋裡的人群有一陣淺顯的躁動,“快看,那跳大神兒的好像醒了。”
聽了這話,我趕忙擠過人群奔向西屋,跟我一起擠過來的,還有此前消失的三弟,他手裡拎着個粗布袋兒,而我也沒在意究竟裝着什麼。
炕沿邊兒上,行色萎靡的申屠先生的确已經醒了,但是身體完全就沒有恢複。他的眼睑一張一合,嘴唇枯槁。
想來也是,那三樣東西一起下肚,沒讓他死就謝天謝地了。
我見他好像有話要說,連忙上前将他扶起坐穩,将耳朵極力湊近他的嘴邊,可聽到的聲音完全糾結在一起,讓我實在不明所以。
我這個人有個壞習慣,一着急就會用手來使勁兒拍腦袋。
而這次我剛要伸手朝自己砸下來,竟被三弟一胳膊給擋住了,而他臉上明明比我還要焦急三分,“明子哥,我猜申屠先生需要的是這些東西!”
我們沒說話,隻是眼睜睜地看着三弟。
我這三弟也不避諱,直接打開那個粗布袋子,分别從中取出三樣兒讓我以及在場的各位都相當無語的東西。
一瓶二鍋頭,幾頭去皮兒大蒜,還有一袋兒炒熟的葫蘆籽兒。
我下巴差點兒就把腳趾頭給砸斷了———面前這位好歹也是咱的救命恩人吧,人家要是不出手,咱這破房子現在早就燒成灰了,你可倒好,風風火火跑回家,就拿出這麼幾樣兒東西伺候人家,咱就算再窮再扣,也得有個限度吧!
我三叔站在旁邊兒也徹底傻眼了,上來就想伸手教訓他的寶貝兒子,“你以後就打算拿着玩意兒伺候我是不是!”
可讓我們萬萬沒想到的是,仍然躺在我懷裡的申屠先生,指着三弟取出的這三樣兒東西,朝着我使勁兒點頭。
我看一眼旁邊的各位,大家僵在原地,也說不出個啥。所以我試探性地打開那瓶二鍋頭,将它輕輕對準申屠先生暗啞的嘴邊兒。
天啊,随着第一口烈酒下肚,申屠先生好像忽然有了力氣。
他慢慢擡起手,從我手中接過那瓶價值高達十二元整的二鍋頭,但是瓶口兒卻一直沒有離開嘴邊兒。
我越看越不妙,什麼心肝脾肺腎能經得住拿二鍋頭來對瓶吹啊!
于是我伸手去奪他的酒瓶子,可是……人家已經一飲而盡了。
而接下來,申屠先生就像沒事兒人兒似的,也不和我們說什麼,朋友也不好好做了,拿起那幾顆蒜頭和炒熟的葫蘆籽兒,一把全都塞進嘴裡。就這一下,驚得老爸把輪椅往後搖出一米多。
可能大家都過度專注于驚訝,卻全都沒發現,申屠先生的嘴唇和臉頰,已經逐漸恢複了些微氣色。
但是他辣得直喘粗氣呢,晃着身子紅着脖子走到三弟身邊,“謝謝你!”
我的三弟,不愧就是我的三弟……使勁兒捂着鼻子别過頭去,朝面前的申屠直擺手,“味兒!”
雖然三弟的表現很是無禮,可大家有目共睹,他的确幫到了申屠先生,而我們所有人,剛才是真得錯怪他了。
說起三弟,我不得不多提幾句,他這個人,是真得怪。要說頭腦說智商,那絕對甩我王明好幾條街,學習成績也算是名列前茅,可是人家偏偏選擇初三就退學,當時急得我三叔就快給他跪下了,可人家說自己心意已決,有更重要的事等待他去做。
不會是保衛地球吧。
那件事之後,三弟偶爾外出偶爾回家,一切行動也沒個準确時間,田裡的農活兒卻也不耽誤,隔三差五還能帶些人民币回來,這反倒讓我這個做堂哥的在他面前有些自卑起來。
三叔曾經問他錢是哪裡來的,而人家就是一句話,“放心吧,合法的。”
而此時的我,則有些迷茫地望着他,他的臉還很稚嫩,他的言行依然天真,可他看起來為什麼有些遙遠?
二鍋頭,大蒜,炒葫蘆籽兒。能把這三樣兒做為一個組合給展現出來,并成功為申屠先生恢複了氣息,說他是瞎貓撞到死耗子會有人信嗎?
“現在什麼時辰了?”申屠先生看向我。
“再過不到十分鐘,就到下午一點了。”我望着桌上蒙塵的老鐘回答道。
“剛才是我耽誤大家時間了,在這裡向大家道個歉。”他恢複了起初的文質彬彬,“那咱們大家就繼續吧,把手頭的活兒都撿起來!”
他剛剛恢複一點氣色,就即刻投入到我家的葬禮事宜,其實讓我很不好意思。
“可以借一步說話麼?”申屠先生招呼我到院子中人少的角落裡。
“那個女娃兒是誰?”說着,他拂袖指向能有五棵樹那麼粗的于翠柳的身邊。
“啊,忘給你介紹了,那個是我妹妹……不過是領養的,她自己還不知道呢。”我回答道。
他皺着眉頭沒過一秒就舒展開了,“算了,先不說這個,那張遺囑還在你身上麼?”
“嗯,在我兜裡。”說着我把奶奶那張遺囑掏出來,遞到他手中。由于潛意識裡對他抱有感激,所以我竟然是用雙手遞給他的。
“這個遺囑,大概是個什麼意思啊?”由于遺囑裡的部分詞語是非現代的,所以除了遺産那一條,餘下部分對我來說簡直像霧裡看花。
申屠先生接到手裡仔細看了看道:“我不知道這張遺囑是您奶奶她老人家自己的意思,還是有别人的指使。但整體看下來,這張遺囑是在執行某個過程。”
“過程?”我反問道。因為這個詞令我很不解。
“是的,”他确信地點點頭,然後繼續道:“這封遺囑,除了第一條财産部分,餘下的部分其實就是她老人家為自己設計的葬禮流程。你看第二條,要求我們必須在她走後最鄰近的一個巳時下葬,也就是上午九點到十一點之間,這一步咱們已經完成了。再看第四條,午時期間,也就是十一點到下午一點之間,祖墳園内不可留有人畜。而下午一點過後,才可以舉行立碑儀式,這也是待會兒葬禮的主要流程。”說着,申屠先生歎了一口氣,“這個葬禮時間劃定得如此嚴格規整,而且要求我們把帶有符箓的婚袍鎮于碑下……”
聽着他嘚吧嘚吧說了一大串,我自己還沒弄明白呢,他卻忽然興奮地一拍手道:“我懂了王明!她老人家這不是個普通的葬禮,而是一個封印儀式!”
我還真被他這一席話給驚到一下,“封印儀式?封……封印什麼的?”
被我這麼一問,他本來有些興奮的表情卻瞬間淡掉了,而且,他仍然孱弱的眉眼間似乎掠過一絲不安,“封印什麼我倒是不知道,我隻知道,須要不惜借助葬禮來封印的東西,絕對不是善茬兒。”
我看着他,說不出來什麼,隻記得當時我使勁兒吞了幾下口水。
“不管怎麼說,這個葬禮要盡快結束,中間不能有任何閃失!”說這句話的時候,申屠先生緊緊握着拳頭。
然後,他放棄了一切表情,又把臉色恢複到早先的岸然,然後把奶奶的遺囑還給我道:“王明,我希望您能記住兩件事。第一,你不是普通人,你有着某種天分。第二,這份遺囑,千萬不要丢了。”
丢下這麼兩句模棱兩可的話,他便大搖大擺地去組織工作了。他和鄉親們自來熟,尤其是那些還未出閣的大姑娘。
隻要他一開口須要做什麼,總會有一屁股人前呼後擁地言聽計從。
我獨自站在原地。
不是說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麼?那姑娘們倒是來看看我啊!
“哎?”院子裡響起了一個憨厚的聲音,那是我的堂弟王端一,“誰看見我那隻大野雞了?”
我湊上前去,看看那塊兒青石闆,幾分鐘之前,他們兄弟倆就當着我和三叔的面兒,把一隻野雞狠狠摔在這裡。
而此時,那裡隻有一小灘血,連綁野雞的鞋帶兒都不見了。
一位大媽笑着問道:“端一啊,你那野雞是綁着翅膀還是綁着腿啊?”
“當然是綁着翅膀咯。”他回答得還算幹脆。
在周圍哄堂的笑聲中,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老弟啊,咱這智商,以後還咋捉野雞啊,人家不還長腿嘛,真是智商捉雞啊!”
他顯得非常委屈,“那不對啊,在進門之前,我倆就一起把它打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