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感覺事情的發展有些蹊跷,玩笑的心态被一陣忐忑所取代,我看向老大王端一,“端一,你确定那隻雞已經死透了嗎?”
此時,衆人的哄笑聲已經被端一那句直白的回答給鎮了下來。而恰恰是大家這種不約而同的反應,也讓端一一臉懵逼。
他并沒有經曆到上午二嬸兒的異變,所以也無法理解大家如此迅速的情緒轉換。
這時,一向沉穩的二弟雙清開口道:“明子哥,就算那野雞不死,也肯定動不了,因為我倆怕它亂動不方便拔毛,所以就把它腦袋砸扁了。”
聽着他的描述,我身體一緊,感覺到一陣自下而上的蛋疼。
您就不能說得更婉轉一點兒嗎?比如說讓野雞失去意識什麼的。
“可能是被誰家孩子拎去耍了吧。”人群中不知是誰提出了這樣的可能性,讓當下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舒緩起來。
是啊,被二嬸兒這麼一鬧,所有人都有些神經過敏,遇見事情就往那個方向猜疑。而就是這句看似簡單的話,不僅安撫了在場的各位,更讓我和家人放下心來。
不經意中,我卻發現,人群中的申屠先生,臉色依然萎靡,他凝視着沾着血花兒的青石闆,不動聲色。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一切都在有條不紊中進行。
我回到西屋,見申屠先生正在炕沿邊兒上,将那把古老的鑰匙舉在面前細細端詳。
見我走近,他把鑰匙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手心,“仔細看,你能看到什麼?”
我見他一臉神秘,于是狠狠瞪緊我的眼睛,把這枚鑰匙從頭到尾觀察了一遍,但是卻一無所獲。
我隻能對他不好意思地搖頭,“sorry,我啥都沒看見。”
而他則接過鑰匙一本正經地回我,“真奇怪,我也啥都看不出來。”
我很是無語,真想給他一個電炮。
TMD剛才本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你竟然一句看不出來就想敷衍了事兒。
他沒有理我,而是一個人繼續道:“至于今天上午的那團火,我倒是略知一二。”
這麼普普通通的一句話,還真的激起我不少興趣。
隻見申屠先生微微仰首道:“記載中,有一味琉璃火,有始終,有法門,有本體,有造化,可自然而生,亦可無緣而熄。”
他說的話,讓我比背誦化學元素周期表還要難受一百倍。
“隻可是,其為淨物,本無邪華,但今日得以一見,卻發現其惡氣纏繞,暗色猙獰,這也是讓我最不解的地方。”他說完,回頭看見我這張由于完全聽不懂而充滿怨氣的臉。
“通俗來說,您還記得我此前跟您說過的光氣麼?”他這個人還算識趣兒,沒打算一門心思用古文來惡心我。
“嗯,當然記得,您還說我的光氣是稀有的紫色呢,擁有我這種光氣的人,現在全國一共九位,你們昆侖山那旮沓就占了仨。”我翻着白眼兒回答道。
雖然我已經相信您的不俗實力,但是對于牛逼吹上天這種行為,我本人還是極為不齒的。
但是,人家并沒有看出我溢于言表的白眼兒,隻是正襟凜然地繼續道:“對對對,我說的就是這個光氣。可上午在那團火的光氣中……”他這個停頓來得很是時候,已經充分調動了我的胃口,“明顯摻雜了不淨之物。”
我指着那枚鑰匙問他,“我們幾個碰它就完全沒有反應,我二嬸兒碰它為什麼就變成那樣兒?”
他回答地不假思索,“因為有人通過某種方式把那團火焰種進鑰匙裡,特定的一群人接觸它就會受到反噬。而這個人的手法屬實高明,因為我一直沒看出這鑰匙表面有什麼不對勁兒。”
“那我奶奶呢?也被反噬了?”針對上午的事情,我向他問道。
“在我看來,你二嬸兒的情況和奶奶她老人家絕對不能相提并論。但是很不好意思,關于她老人家的事,我現在還是什麼都看不出。”
關于奶奶的事,他什麼都看不出———同樣的話,在我們一起回家的車上他也曾說過。
我不知道這是他精心設計的劇情鋪墊,還是事實果真如此。但他那眉頭緊蹙的樣子,的确讓我不想懷疑他。
這時,三叔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明子,申屠先生,所有用品已經準備好了,那我們什麼時候……?”
申屠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三叔,“事不宜遲,那就現在出發吧!”
來到院子裡,我心中有一股鮮明的感動油然而生。
雖然上午我已經購買了各式各樣的殡葬用品,但還是有那麼一群人,為奶奶格外親手制作了一部分———我懂,那是他們對奶奶的一番心意。
随風舞動的紙幡,姿容婆娑的寶帳,眼花缭亂的搖錢樹,剛正不阿的金銀山。鄉親們心裡有輕有重,奶奶做為德高望重的長輩,在他們記憶中的地位絕不含糊。
身旁,是為奶奶準備的一桌貢品。我這才發現大家忙忙活活了一段時間,卻全都沒顧得上吃午飯。
最顯眼的還是那兩盤兒壽桃形狀的大饅頭,香白軟糯吹彈可破,活像一個個并肩而站的于翠柳。
申屠先生一聲令下,整支隊伍由我開道,披麻戴孝,白衣飄飄,浩浩蕩蕩,一路東行,直奔祖墳園兒而去。
其實祖墳園兒距離村子并不算遠,好在一路上什麼都沒發生。站上奶奶所葬身的那道紅土崗,心裡竟莫名地感慨萬千。
待我看向申屠先生時,他正一個人在人群外四處張望着什麼。這當然不是我所在意的重點,但是他臉上不再平淡的表情,讓我下意識慌亂起來。
他在上午面對暴走的二嬸人時,也不比現在更糾結。
畢竟鄰裡鄉親還等着舉行葬禮,所以我向他靠近,“申屠先生,您這是?”
他卻回了一句讓我摸不着頭腦的話:“葬禮結束後,你就不用給我錢了。我不能為她老人家超度。”
還沒等我接上話,他就凝重着聲色繼續道:“這塊兒墳區形近無極之圓,而咱們腳下這道自東向西貫穿整座墳區的紅土崗子,就是天然的陰陽分割線,整塊兒墳區被一分為二,南為陽,北為陰。雖然不知道她老人家選擇埋身于此的目的,但是,這道崗子的确是非陰非陽之地,埋在這裡,就穩固地杜絕了她進入六道輪回的可能性。”
然後申屠先生看向我,“别說投胎了,您奶奶她老人家會一直被困在這裡,連這個祖墳園都出不去。”
我被他這一通說得大氣兒都不敢喘,而他則将身體轉向埋葬奶奶的墳包兒,又随即後退幾步,像在找尋某個合适的角度。
忽然,他整個人都不動了,仰首瞭向奶奶那個分包兒上方的天空,眼神渙散。
“申屠先生,難道……又有什麼情況?”我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戰戰兢兢。
他沒有其它動作,還是望着那片在我眼裡仍然一無所有的天空,隻是輕微地動了動嘴,“光分七彩,瑞映千條。”
“什麼七彩?什麼千條?”他好像說出了一句非常不得了的話,而我啥都聽不懂,卻感覺不明覺厲。
“王明,”申屠先生終于動彈一下兒,喊着我的名字,然後沉沉地低下頭,“這條紅土崗子下面,除了您奶奶她老人家之外,還睡着很多别的東西。”
“啊!”遠處的人群中驚現一聲尖叫,本來就萬分緊張的我差點兒把心髒吐出來。
這個聲音我當然知道是誰———我的堂弟,王端一。
我和申屠迅速撥開人群,看見被衆人圍在中間的王端一狼狽地坐在地面上,用兩條腿使勁兒把身體往後蹬,衣褲被泥濘浸濕也不管,皮肉被石塊兒劃破也不顧,而他的左手,卻一直指着不遠處的前方。
而前方的地面上空無一物,隻有一叢郁郁蔥蔥的拉拉秧子而已。
一個膽子大的年輕人拎着樹枝兒,上前去撥開那層交織的藤草。卻在衆目睽睽下忽然撒手向我們這邊逃回來。
衆人的視線中,在那層草葉下,有一具鳥類的骸骨,頭部與嘴喙有明顯的斷痕,血染石土,皮肉全無。後背上有一根淺褐色鞋帶兒正随性地耷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