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費了好大周折,才将泥濘中幾近崩潰的三叔三嬸兒二人扶起。
可他倆對着祖墳園子一陣哭号連天,連嗓子都快要嘶啞到失去聲音了。
這番景象直逼我那顆跳動的心髒,讓它無形中産生一種擠壓般的疼痛。
可我們好話賴話說了個遍,卻始終沒有辦法把這聲嘶力竭的兩人給勸住。
最後還是要感謝我老爸,畢竟姜還是老的辣,他面對着三叔三嬸兒故意提高了聲音,“現在咱們最重要的事兒,就是把雙清弄回去好好照料着,有病治病有災消災,你們倆這麼鬧下去,耽誤了雙清該怎麼辦?!”
哎,隻能說可憐天下父母心,老爸此話一出,正嚎啕仰天的三叔三嬸兒就立刻止住了哭聲。
接下來,我們把剛才的所有經曆都告知了他們。包括那部手機的事,雙清在墳頭倒立的事,以及那些疑雲重重的唾液。
三叔三嬸兒聽了之後,呆在原地一片啞然。最後還是做為兄長的老爸開了口,“不管有什麼事,我們回去之後再處理,總待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
老爸此時充當着精神領袖的角色,他的話也讓我們連連點頭。
所以我們說走就走。老大端一即便馱着雙清,依然可以在最前面走得腳底生風。年輕真好,雖然這三兄弟隻比我小了兩歲。
而我的三弟,則緊随其後悄默地直抹眼淚。
老爸曾經說過,這他們三人的出生時間前前後後分别相差不到十分鐘。可命運就這樣把他們劃分出老大老二老三的區别。不過很有意思的是,他們三人迥異的性格竟然與自己所處的輩分地位,能夠對應得如此恰到好處。老大直白剛烈,老二沉着冷靜,至于老三,聰明倒是聰明,對兩個哥哥也很敬重,但是誰都不知道他平時在忙些啥,如果引用申屠先生的一句話,那麼關于老三的事兒,我完全看不出。
不一刻,我們一行人就回到了家。
老媽見這情形也沒有多問什麼,趕忙翻找出一卷兒紗布和一瓶雲南白藥遞給三叔和王端一。
随後,老媽又拿來幾套幹燥的衣褲,幾條毛巾,和一塊兒厚毯子遞給三嬸兒。
還沒等他們一家說些什麼,老媽就回身去了廚房生起柴火。
我們把雙清扶到西屋炕上,他躺下的姿勢與方位都與昨天的申屠先生一模一樣。
雙清迷迷糊糊得像丢了魂兒似的,雖然一雙眼睛微微瞠開着,但隻是露出大片的眼白,讓人看上一眼就會渾身不自在。
屋裡的一群人根本就顧不得打理自己,大家一擁而上忙活着給二弟雙清擦洗身子,更換衣服,然後為其蓋上毯子。
三嬸兒坐在雙清旁邊一口一個“兒啊兒啊”地叫着,但雙清躺在那裡一直無動于衷。
這時,老爸正在給三叔的額頭塗藥,三弟也忙着為老大端一包紮,我則坐在一旁哄着妹妹。
妹妹一直怯生生地看着我,她始終不敢向雙清那邊多看一眼。
我不自覺地摸着自己的眉心,昨天葬禮上在磕頭時蹭破了皮,現在已經完全結痂,隻是會偶爾癢上一下。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細節竄入我的視線,它和昨天一樣,仿佛瞅準了某個時機專門為我一個人上演。我看見雙清耷拉在炕沿邊兒的手腕兒上,一根很長深色物體在那片皮膚下左右蠕動了身形,就瞬間消失了。
可是,昨天明明隻是根血管兒的樣子,今天卻足足有中指那麼粗。
我頭皮一麻,對着那處手腕兒使勁兒揉了揉眼睛。
這時,老媽從廚房端來一大碗紅糖姜湯,那四溢的香氣讓從大老遠就渾身溫暖起來。
可下一刻,奇迹發生了。
老媽剛剛移步到炕沿邊兒上,人事不省的雙清就忽地動了一下,他一直泛白的眼神随即恢複了光彩,然後對着老媽用好奇的聲音問道:“大娘?我怎麼會在你家?”
很明顯,複蘇的雙清什麼都不記得,也什麼都不知道。
如果把實情直接告訴雙清,無疑會對他造成相當嚴重的沖擊。老媽回頭看看大家,發現誰都說不出啥,所以主動對老大端一開口道:“端一啊,你帶他倆來找明子哥玩兒,大娘我當然高興,但也得依着他們身體不是,你看雙清上午發燒那麼嚴重,你還硬給他拽來幹啥。”
“那他倆的傷……?”雙清看着三叔和端一,一臉不明所以。
“你哥上午扶你時候摔一跤,你爸往這邊來的路上摔一跤。不愧是爺兒倆,連摔跤都配合着來。”老媽回答得那麼鎮定自若,好像真實發生的一樣,這所謂善意的謊言簡直信手拈來,然後她把一碗姜湯端到雙清旁邊,“快趁熱喝了。”
坐在炕沿邊兒上,二弟雙清一臉半信半疑地接過那碗姜湯,然後一口氣就喝了下去,“嘿嘿嘿嘿,真好喝。”
其實除了雙清,大家好像都被老媽這一套下來給驚到了。我不算鎮定地看着她,老媽,明年可否去沖擊一趟奧斯卡?
我們坐在一起吃過午飯,就把三叔一家給送走了,過程中的雙清,一直平平淡淡的,再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可有一件事,我不能再耽擱了。于是我找到老爸,把二叔昨天的那通電話跟他重複了一遍,當然也包括堂姐王雯滿嘴噴糞的全過程。
老爸的意思是,不管二叔和堂姐對我們有多大意見,我們都應該有所表示,不然在情理上就說不過去。最終,老爸決定由他自己親自過去一趟。就這樣,老爸簡單收拾一下之後便上了路。
下午的時光在一片漫無目的中消逝而去。到了晚上,我陪老媽和妹妹吃過晚飯,便準備睡覺了。
如果這一切都結束了,那我明天就去早餐店正式上班賺錢。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可潛意識裡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我,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
“明子哥開門!有急事兒!”我一骨碌就坐了起來,看看手機還不到半夜十二點,外面的大鐵門被搖得哐當作響,這力道也隻能是王端一了。
我推門出去,果不其然就是老大和老三站在門口,他們急得連話都說不利索,“又……又不見了!雙清……又不見了!”
我二話不說就急忙開了大門,在我轉身的瞬間,看見老媽抱着妹妹站在堂屋門口,正朝我微微地點頭。
借着手電的光,我和兩個堂弟一路狂奔,在祖墳園子外面,終于趕上先走一步的三叔和三嬸兒。事态真得緊急,我都沒有跟他們打聲招呼,就直奔紅土崗子爬了上去。
夜晚的祖墳園子裡飄着輕薄的霧氣,把手電的光芒勾勒成一條雪白的光柱。而光柱那端,和早上的情況一樣,二弟雙清就孤零零地倒立在奶奶墳頭,嘴裡流出一大堆讓人生畏的口水。
親眼看見這樣一幕,那感覺自不必說,三嬸兒丢了手電,瞬間暈厥過去。
有了上午的經驗,現在我們都沒有輕舉妄動。王端一用事先準備好的毛巾把雙清的口水擦掉,然後我們三個合力将其從墳頭上搬了下來。
本來我以為那仍然是錯覺,在雙清的身體離開墳頭那一刻,我聽到腳下的泥土裡有一陣陣“沙沙沙沙”的聲音在此起彼伏着。而當我把目光移向兩個堂弟時,發現他倆都停止了動作,默不作聲地把耳朵側向墳頭這邊。
這一切都不是錯覺,這一切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和早上的情況有所不同,此刻雙清的身體并沒有松軟下來,他依然保持着随時能夠倒立的姿勢,讓我們很難把他駝到背上。
索性,我們三人站成一排,把雙清僵硬的身體扛到肩上。老大在前,老三在後,而我在中間,最靠近雙清腰腹的位置。
這一路上,我都無法再平複心情,因為我從雙清的肚子中,能夠清楚地聽見一陣陣懸而未決的“沙沙沙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