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一時難停,婦人拾了些柴火,放在屋内的土坑裡,上面架着一口鍋,既可燒雪水,也可取暖。
容晚玉将農夫腿上的針一一取下,又讓他動了動腿,确保沒有大礙。
“妹子你這好手藝啊,就這麼幾根細細的針,紮幾下,我這腿就好受多了。”農夫放下戒備,一改此前的緊張,話裡話外開朗了不少,言罷又有些不好意思,試探道:“我媳婦兒這手啊,一到冬日就疼,你能不能幫忙也紮幾針?”
“沒問題,待我将針消殺一遍。”容晚玉從善如流,用随身攜帶的烈酒清洗了銀針,又放在火上炙烤,最後才朝婦人伸出手,“大嫂你把手放在這兒,我先瞧瞧你的病症。”
婦人看着容晚玉白淨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反複在圍裙上擦了擦才放在那小枕上,“也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手腕有時候疼。”
屏氣凝神,容晚玉探查了婦人的脈搏,病症并不罕見,就是勞作人家常見的積勞成疾,關節處因常年受力而有所勞損。
容晚玉照例給婦人針灸了一番,又教了她幾個按摩的法子,可稍微緩解關節疼痛,最後還寫下了一張方子。
“你除了肢體上的毛病,内裡也因生産而虧虛,一次的針灸治标不治本,最好還是配上吃藥。”
農夫和婦人沒想到容晚玉看着小小年紀,一把脈将婦人的病症卻說得七七八八,特别提及産後虧虛,兩人都有些激動。
“我媳婦兒懷了兩次,娃娃都沒保住,大夫說她這身子懷不了娃娃了,妹子,你這藥,能治這病嗎?”
“嫂子生産不順,是因為體質太差,便是懷上了,也難以保胎,隻要按時服藥,調理得當,半年後再備孕不成問題。”容晚玉見過的所有婦人之症,多半都圍繞着生子孕育之事,對這些了如指掌。
婦人聞言也是激動難抑,她和丈夫之所以成為流戶,并非因為家鄉受災,而是自己懷不了孩子,婆家逼着丈夫休妻再娶。
丈夫和家裡大吵一架,最後選擇背井離鄉,帶着她到京城讨生活,沒曾想流年不利,最後成了流戶,一年忙到頭,填飽肚子都難。
“這藥......怕是貴得很吧......”
看着手裡的方子上不認識的字,婦人想起家中揭不開鍋的存糧,笑容轉瞬即逝。
容晚玉想了想京城的藥材價格,又更改了幾味藥,“一副藥二十文,七日一副,得連續吃半年。換了這幾味對藥效影響不大,隻是會難喝些。”
這方子已經是容晚玉斟酌再三,能開出最便宜的了,饒是如此,夫婦二人也因這價錢而緊皺眉頭。
“大哥大嫂是給大戶人家做佃戶吧?”遲不歸忽然開口,以閑談的口吻,“我們兄妹二人這次要尋的表舅,也是做佃戶,聽聞主人家姓容。佃戶雖不如自己有田地,但一年到頭繳了收成,也能攢些錢治病吧?”
“兜兜轉轉,你們呀這是找對地方了,這方圓百裡的田,都是容家的,不用去城裡尋了。”農夫拍了拍大腿,提起容家,卻是一臉憤恨,“佃戶又如何?那些豪門大家的,都是髒心爛肺,要的收成一年比一年高,别說攢錢,這肚子,一年到頭也沒飽過一次。”
容晚玉心中一沉,容府對佃戶的上繳收成是有定額的,比起尋常大戶人家,還低上兩成。
如果農夫所言不虛,那便是這些莊頭暗中加重,到了不顧佃戶們死活的地步,初次外還有這些流戶,他們的身契根本不在容府内,這麼多人帶來的收成,到底進了誰的腰包,也未可知。
婦人長歎一口氣,面露苦澀,“何況我們家,連佃戶也算不上...不論如何,妹子,還是多謝你的藥方。你們表舅姓什麼?等雪停了,我陪你們去找。”
“姓馬。”容晚玉立刻回答,“隻是不知名字,也多年沒聯系了。”
這話兩人事先沒對過,不過容晚玉知曉京郊這片馬是大姓,馬管家就出自這一片。
果然婦人想起了好幾家姓馬的人家,隻說都在左近,一戶戶帶他們去尋便是。
待風雪停了,兩人跟着婦人一路尋并不存在的表舅,離開前,容晚玉在竈頭的碗底藏了些銀子,不多,至少夠治婦人的病。
兩人一個是書生,一個是醫女,并不是落魄尋親的,因此無論是否是自家親戚,去往的人家總願意招待談上兩句,皆希望真是自家哪房遠親。
聊得越多,容晚玉的心就越沉重,一路上基本是遲不歸在與人交談。
不同在容府,遲不歸總是惜字如金,面對這些淳樸的百姓,他總能帶着親和有加的笑,不論是談田間地裡的活計,還是家長裡短,他都能順着對方的話聊得有來有回。
難得見到遲不歸和煦如春風的一面,容晚玉頻頻側目。
表舅沒尋到,容晚玉在一旁聽着,倒是對自家的佃戶的日常了解不少,其中也不乏有用的消息。
提起容府,佃戶無一有好言語,而那些管事的莊頭,被他們咬牙切齒提及最多的,是一個姓周的莊頭。
莫不是說這周莊頭如何苛待他們,又年年發話,說按容府的意思,加收糧食。
走完附近的人家,自然也沒尋到所謂的表舅,婦人覺得沒幫上忙還有些不好意思,“這容家的田多,不止咱們這片,你表舅可能不在這附近,你們得去其他幾個地方尋尋。”
“大嫂你已經幫我們兄妹二人許多了,耽誤了你半日功夫,我們自己再去尋尋就行,大嫂你先回去吧。”
容晚玉和遲不歸将大嫂送回家,重新騎上毛驢,轉行下一個田莊。
容晚玉隻覺得裝了一肚子無處可發洩的悶氣,覺得這些欺上瞞下的莊頭可憎,此前管家的蕭姨娘可惡。
正想開口和遲不歸倒倒苦水,遲不歸忽然縱身一躍,跳到了她的背後,一把拽住了缰繩。
“有人在跟蹤我們。”遲不歸的聲音擦過她的耳廓,讓她僵直了脊背。
下一秒,遲不歸握住手中的鞭子,狠狠地t抽打在了自己的那頭驢臀上,毛驢吃痛立刻朝着一個方向狂奔。
遲不歸抓緊缰繩,改了方向,帶着容晚玉往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