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太太疲憊地揮手,叫溫氏與三太太都回去,隻說自己想要歇一歇。
見老太太一副心灰意懶的模樣,溫氏和三太太哪裡能走?還要再說什麼,顧老太太就隻歎氣,說道,“回去吧。看看二太太,哪裡指望着這樣的嫡母為四丫頭着想?怕是要你們做伯母嬸子的多疼疼她了。”
若二太太還隻是單純地無視四姑娘也就罷了,說到底,如溫氏這般真将庶女養在了身邊當成親生女兒的又能有幾個?顧老太太摸着心口說,也不能強人所難不是?隻是不要去想着紮庶女一刀,也那麼難?
溫氏與三太太又好言好語地勸了一番老太太,才擔心地回去了。
她們一走,顧老太太就歪在了榻上。
丫鬟們連忙上前要給她捶腿揉肩,被顧老太太也擡手阻止了,隻叫她們都外間去伺候着。
顧老太太靠在榻上,呆呆地看着外頭。推開的窗戶外,有一枝開得絢爛華美的桃花探了過來,幾乎就要沖進窗戶,映出半室春色。
忽然,從那花枝底下,鑽出個圓圓的小腦袋來。
“九丫頭?”隻一看那發髻上的小金鈴铛,顧老太太不用猜也知道是誰來了。九個孫女她都很是疼愛,但阿琇這丫頭從小就嘴甜,總是能夠哄得她從心眼兒裡高興。“還不快進來?”
阿琇雪白的小臉慢慢地露了出來,眨巴着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祖母。”
她和阿珠七姑娘一起過來的,才走進春晖堂就聽見了裡面一聲瓷杯落地的聲音,又有顧老太太威嚴的聲音與二太太委屈的辯解聲,小姐妹三個便知道裡頭必然又是二太太惹了老太太生氣。恐就這麼進去叫二太太下不來台,三人就止住了遊廊上剛要通傳的小丫鬟,躲在了牆根底下偷聽。
二太太那些蠢話,一個字不落地聽進了三個人的耳朵裡。
方才,三個人怕被溫氏等人出來碰見,都躲到了東跨院的耳門後邊去了。
順着門上的镂空花紋看到二太太哭哭啼啼被兩個婆子送去了小佛堂,阿珠就“呸”了一聲,“活該!”
七姑娘也微微撅了嘴,小聲說道:“二嬸怎麼能這樣呢。四姐姐和四姐夫兩個人日子過得不知道多快活,做什麼非要給他們中間塞進個丫鬟去呢?”
阿珏與胡武成親後不久,胡夫人見她年紀不大,又是個大喇喇的模樣,害怕她管不好家事。結果,冷眼看着一段時間,就發現阿珏看着粗疏,其實心裡邊都有數兒,當家理事的,雖稍顯生澀,卻也不至于會叫人糊弄了去。又見阿珏照顧丈夫更是用心,她便放了心,帶了女兒回去了邊城。
京城的宅子裡頭,就隻剩了胡武和阿珏一對小夫妻。
上頭沒有婆婆在,底下還沒有孩子,小夫妻兩個好得蜜裡調油。
哪怕是阿珎阿瑤呢,也不如阿珏的日子過得輕松自在。
這就叫幾個姐妹都很羨慕阿珏了。
“她那心眼兒……”阿珠有心說二太太心眼子比針尖兒還小,哪裡受得了庶女過得好日子,話到了嘴邊兒,又及時地止住了。不為别的,從小阿瑤就很照顧她,阿珠自覺就是看在阿瑤的面子上,也不好說二太太的不是來。
隻是……
“四丫頭本來就跟二姐姐不似從前那般好了,叫她知道了這個,必是要氣上一場的。到時候,難做的又是二姐姐。”七姑娘有些不滿地嘟哝。
“诶,我告訴你們兩個,今天這話不許對四丫頭說去,聽見沒有?”阿珠漂亮的桃花眼中波光流轉,“我聽人說,這有喜的人不能生氣。不然,很容易傷了胎的。”
七姑娘重重點頭,捂住嘴,“我不說。”
“我也不會說的。倒是三姐姐你,管好了自己才是。”阿琇頗為擔心地看了一眼阿珠。
阿珠這兩年脾氣更是見漲,爆炭似的,心裡存不住話。阿琇反而擔心她哪天順口就給說出來了。
“也不知道祖母是不是氣着了。”
看着溫氏和三太太不多時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三個小姐妹這才蹑手蹑腳地走到了窗戶外,由阿琇探出頭去了。
一伸頭就被顧老太太發現了,阿琇連忙朝着祖母甜甜一笑,谄媚極了。
颠颠兒地跑進了屋子裡。
“怎麼穿着這麼少?”顧老太太向來最喜阿琇,見她這會兒穿着一身深粉色的衣裳,裙擺上繡着疏疏落落的一枝桃花,花蕊是大紅色絲線粘着金線繡成的,随着阿琇跑動,裙子上頭光華閃動,漂亮極了。
顧老太太眼皮兒動了動。她認得這料子,叫做什麼霞光錦,是安王妃叫人送來的,隻說這是她得了的宮用的料子,可惜顔色太過嬌俏,她竟是穿不得,索性給了阿琇做衣裳穿。
安王妃這個老姐妹,隐隐約約地跟她透露過口風,無非就是覺得阿琇很好,她十分喜歡,想要長長久久地把這孩子留在身邊。這,也就是想為鳳離求阿琇的意思了。
要說鳳離這孩子,或是安王妃這樣的太婆婆,顧老太太得憑良心說一句,沒得挑剔。隻是想到鳳離那個還不如後爹的親爹,那個慣會裝柔弱扮良善的繼母,顧老太太就得多想想了。也沒敢應下,隻說阿琇父母俱在,大事得有她父母做主。
安王妃也沒有不滿,這兩年來,依舊時常打發人來給阿琇送吃的玩的。
“春捂秋凍,天雖暖和了,一早一晚還涼着呢。你就穿的這樣了?回頭着了涼,喝藥時候可不許哭!”
“知道啦。我才不像八姐姐那樣呢。”阿琇偏着小腦袋說話,很是有些個吊兒郎當的模樣。
八姑娘這兩天就着了涼,大好的春光不能出來,隻能病怏怏地關在屋子裡。
“真是個憊懶的丫頭!”顧老太太又見阿珠和七姑娘攜手從外邊走進來,阿珠嬌豔,七姑娘清秀,也都是花朵般的姑娘,心裡頭郁悶便不自覺地消散了些,含笑問,“你們怎麼過來了?”
“聽人說四姐姐有喜啦。”阿琇特别乖巧地轉到了顧老太太身後,替她捏着肩膀,“我們都替四姐姐高興呢。”
被她小手捏過的地方,酸酸麻麻的。這股子勁兒過去了,顧老太太就覺得很是有些僵硬的肩膀松快了許多,反手拍了拍阿琇的小手,“還是我的九丫頭有心。”
隻一轉頭,就看見阿珠與七姑娘都在看着自己,目光裡都透出擔心。
“你們都聽見了?”
阿珠微微一猶豫,點了點頭。
“唉。聽見了,也不要再說出去。你們姐妹感情好,日後有什麼事情,彼此都是幫襯。萬不可生了嫌隙。你們二姐姐和四丫頭……”本是極好的兩個孩子,都被二太太這個蠢東西禍害了!
“祖母不用擔心的。”阿琇生怕顧老太太因二太太氣出個好歹來,握着小拳頭在顧老太太肩膀上一邊捶着,一邊就說道,“四姐姐其實都沒有怪過二姐姐呢。她那麼聰明,二姐姐待她是不是真心,她心裡頭也清楚得很。就是二姐姐反而覺得對不住她。我想着,時候長了,二姐姐見四姐姐如過得好了,心結慢慢的就解開了。”
“若真是這樣,那就好了。”顧老太太歎道。見孫女們還有擔憂之色,扯動嘴角勉強一笑,“祖母老了,隻希望你們姐妹兄弟,能夠一心。日後,甭管是誰有了難處,彼此之間都有照看,這才是家族興旺的根本。”
彼此扯後腿,從内裡亂起來的人家,哪兒能奢望久久屹立不倒?
阿珠七姑娘和阿琇都忙鄭重點頭。
正在說着話,溫氏又轉回來了。
阿珠姐妹三個都趕緊站了起來。
“娘,您怎麼才走又回來了?”阿琇撲到溫氏身邊。
溫氏随手就捏了一下阿琇嫩嫩的臉蛋,剛要說話,又覺得不對,看着阿琇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才走?”
兩道帶了些英氣的眉毛一皺,“又躲在哪裡聽牆角?”
見阿琇心虛地避開了自己的目光,溫氏無奈極了。阿琇這孩子,實在是太過調皮。這動不動就扒牆根聽牆角的毛病,可實在是不好。
偏偏每回要教訓一番,她就仰着頭,眨巴着大眼睛看你,眼神兒無辜又可憐,叫溫氏都下不來狠手管教了。
“可是有事?”顧老太太連忙給小孫女解圍。
溫氏想起了正事,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帖子,“方才有人遞了帖子來。”
人情來往的事情,顧老太太早就不管了,都是溫氏在走動。見她這次特意過來,就有點兒疑惑,接過了帖子一看,臉上露出驚訝來。
“靖海侯府?”怎麼是他們家?
與在泰祖年間才發迹起來的靖國公府相比,這靖海侯府才能真真兒地被稱一生勳貴。據說,這靖海侯的爵位,從前前朝開始,便已經有了。數到如今,足有三四百年。
靖海侯向來鎮守海疆,輕易不到京中來。如今的靖海侯太夫人,還與顧老太太是舊相識,曾經閨閣中也在一起玩耍過的,算得手帕交。隻不過,出閣後随夫常在海疆,幾十年沒見的了。
怎麼他們突然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