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四叔是趕在八月底進京的。
他偷偷離家從軍,到如今已經十年了。一路拼殺,從血海裡滾出來的軍功,白身出走,歸來時,已經是從四品的定遠将軍了。整個國公府裡頭,論品級,除了從親爹那裡繼承了爵位的靖國公外,沈四官階最高。
這是阿琇頭一次見到這位傳奇四叔,一雙眼睛都不會眨了。
為何?
實在是他四叔的容貌氣度,太過驚人了。
形如青竹,颀長挺拔。色若牡丹,昳麗奪目。然一笑之下,氣質卻又如同破雲之光,讓人竟是不敢仰視。
靖國公也是高大的身形,而且臉型還是當下最為上等的國字臉,容貌也是俊朗。可是跟沈四一筆,阿琇愣是覺得,往日裡顔值還是很能打的親爹,愣是被四叔給比到不知道去了哪裡。
更别提二老爺偏于文弱,三老爺過于精明。放眼整個國公府,竟是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沈四更加出挑的人物了。
顧老太太捶着沈四哭了一回,嘴裡隻喊着,“你個沒有良心的孩子!父母在不遠遊,你竟不知道了嗎?丢下一封信自己跑出了京去,留下我在家裡頭挂念着,日夜想起來都睡不着!你這冤孽啊冤孽!”
沈焱,也就是沈四叔,如今也是二十五六歲的人了。從小兵做起,一路拼殺到如今,屍山血海裡走過來的,心腸早就錘煉得剛硬。卻在老娘的眼淚下,終究也軟化了下來,跪在顧老太太跟前,似笑似哭,“母親,是兒不孝。”
“胡說!”顧老太太拉起了小兒子的衣袖抹了把臉,斥道,“你才多大,就靠着自己做了從四品的将軍了。往後前程遠大,再不用我操一點兒心。誰說你不孝了?我不答應的!”
原本有些傷感的氣氛,因顧老太太的護短話一掃而空。阿琇還沒來得及跟着感動一番,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姐姐,四叔……真好看呀!”沈初一穿着大紅香紗的衫子,站在阿琇身邊兒,一雙眼睛不離沈四。“比姐姐你還好看呀。”
在初一的心裡頭,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就是他姐姐了。今天,見着一個比姐姐還好看的!
“……”小沒良心的!阿琇偷偷捏了一把初一報複。
“快去見過你的兄嫂們。”摟着兒子哭了一回,顧老太太終于放開了手,讓沈焱起身,指着靖國公等人,“這都十來年沒見過了,你兄嫂們也都惦記着你呢。”
沈焱起來,走到靖國公等人身前,作揖躬身,“這些年,母親身邊多虧了哥哥嫂子們孝敬,小弟慚愧!”
靖國公早就虎目含淚了,起身親手扶起了沈焱。嘴唇顫抖着,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阿琇就看見她二叔三叔四叔,個個眼裡蘊着淚水,兄弟四人把臂圍做了一團。
最後還是沈焱,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笑着将三位兄長扶下坐好。
一眼看到了阿珎等人,笑問,“這就是幾位侄女和侄子吧?”
阿珎等自然要趕緊上去見過了四叔。
沈焱當年偷偷出京的時候,阿珎阿瑤兩個最大的女孩兒,也都才五歲。在他的印象裡,那還是兩個剛開始換牙的小丫頭兒,阿珠和四姑娘就更小了。至于幾個小點兒的孩子,他連見都沒有見過。這一回來,一下子都多了十來個侄子侄女的,好在他早有準備,讓人拿出了見面禮給阿珎等人。
又有給兄嫂的許多東西,都一股腦的送到了各房裡去。至于給顧老太太的,那就更加豐厚了。其是前兩年正趕上了西南十九族叛亂,徐将軍奉旨平亂。首先帶着兵士沖入西南王室宮殿的,就是沈焱。西南王室格外喜歡黃金寶石,徐将軍和沈焱因此也都得了不少好東西。他送給顧老太太的壽禮中,就有一尊金佛和兩匣子寶石,才一打開了盒子就寶光四溢的,還有半車西南特有的錦繡衣料,饒是顧老太太和溫氏等人都見過了不少的好東西,也不禁一時間被沈焱的大手筆驚得呆住了。
這次沈焱并非自己請假回來的,而是與徐将軍一起回京向皇帝獻俘兼述職的。
本來,他隻是個從四品的武官,壓根兒就沒有向皇帝直接述職的資格,隻每年由吏部和都察院考核即可。不過,因為徐将軍的軍報裡對他的勇武大加贊賞,皇帝又見他是姓沈,還是京城人,多問了一句,得知竟然就是發小兒兼忠心臣子先靖國公的幼子,頓時便勾起了無限的心事。龍口一開,沈焱就有幸得到了一同面聖的機會。
靖國公笑道:“這次徐将軍平亂有功,聽說是要封爵的了。”
徐将軍單名一個春字,自小父母雙亡,跟着長兄長嫂長大。他家裡頭小有薄産,長兄見他從小就力大,又愛個拳腳,就把他送到了當地一個著名武師那裡學武。還沒等到徐春學滿出師,一股土匪下山屠了村。
徐春趕回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原本和和樂樂的村子裡頭一片瘡痍。而他的長兄,已經被土匪點了天燈,留下的隻有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首。他善良膽小的長嫂,身上無數道傷口,上身扒在井口處。他那個才四歲的小侄子,小小的屍體就泡在了井水裡……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徐春那時候尚且不及弱冠,正是悍勇血氣之時,提刀上山,不論老幼,将一寨子的土匪盡皆殺光,最後一把火燒了土匪窩。
仇報了,徐春也無家可歸了,索性從了軍。他武藝高超,人又勇猛,沒用幾年就在軍中出了頭。到了如今不惑之年,已經手握一軍,成了當朝一品的大将軍了。
如無意外,以徐春的軍功,封侯是早晚的事了。
“四叔,那位徐将軍,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初一頭眼裡頭冒着星星,崇拜地看着沈焱,“您給我講講打仗的事呗?我可愛聽了。”
他年紀還小,粉妝玉琢的,大紅色衣裳穿在身上,跟畫上的娃娃似的。沈焱挺喜歡這個小胖侄子,把他抱了起來放在腿上,“初一是吧?”
當下就講起了許多在西南時候的見聞。
初一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插嘴問上一句,沈焱也絲毫沒有不耐煩,解釋得很是細緻。
安哥兒也挺喜歡聽故事的,但他自覺今年十歲,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該跟初一那般表現幼稚。便一雙手放在膝頭,坐得格外地端正,側耳傾聽,神色極是專注。
就連阿珎阿琇幾個姑娘,也都聽得很是認真。
沈焱這一回來,國公府裡自然會設宴慶祝一番。男女分開坐了兩桌,飲食家宴,也就沒有在中間擺什麼屏風。靖國公心中高興,喝了不少酒,拍着沈焱的肩頭,語重心長,“四弟啊,你年紀可不算小了。成家立業,你這業已經立了,該考慮成家的事兒啦。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讓你大嫂替你好好去相看相看!”
不說旁的,就他弟弟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四品的将軍了,又是這樣的人品,這樣的家世,想嫁給他的閨秀,還不得排起了長隊?
溫氏坐在另一席中,低聲與顧老太太笑道,“國公爺喝多了,說的話卻不差。”
“這回焱兒回來,我定是不放他那麼快離開!你留心着,給他好好挑挑!”
老太太這也急着兒子的婚事哪。
溫氏點頭。
阿琇一邊兒用小湯匙喝着一碗冰粥,一邊兒想,她娘也真是忙而不亂啦。眼下都忙着老太太的壽辰,她娘還要分出心來照顧兒女親事,這回又多了個小叔子的親事……她覺得,她娘已經快有做紅娘的潛質了。
溫氏早已經讓人将沈焱住過的院子收拾了出來,團圓宴後,顧老太太心疼小兒子連日奔波,讓人趕緊送了他去歇着。其餘人也都各自散去。
旁人不提,唯有二太太,回了房後忙讓人将沈焱送她的東西拿過來看。無非也就是衣料和頭面之類,外加了一小盒子寶石。
“真是好東西。這料子我見過,叫做孔雀錦。”二太太撫摸着一匹金光閃耀的料子,啧啧贊道,“做衣裳穿最好不過了。去歲的時候,我見過王家老太太穿過一條這樣的裙子。隻看着,就讓人覺得貴氣得很呢。”
還有那盒子寶石,雖然比不得給老太太的,卻也是難得的上品了。等往後阿瑤定下了人家,分一半給她打頭面壓箱底兒,再好不過了。
“怪不得我時常聽人說,軍功最是豐厚了。這仗一打起來,尋常士卒都能得些好東西,更别提那些将領了。”
二老爺今日也喝了不少的酒,有些上頭,對妻子的話更是感到好笑,“一将功成萬骨枯。你隻看到眼前的東西,又怎麼知道背後将士拼殺的辛苦和兇險呢。”
“倒也是……”讓人把東西收了起來仔細去放好,二太太親手端了醒酒湯給二老爺,嗔道,“今兒兄弟回來,你怎麼隻顧着高興了,事事都想到了别人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