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牛兒被趙振拿話一陣擠兌,這時候也呐呐的坑不出聲來了。
說句實話,在趙振來之前,唐牛兒幾乎是憋了一肚子抱怨,正準備等趙振到郏城的時候去說,可正當這些話都到了口邊,卻又怎麼都張不開口。
他是趙振破格擢升的都統,獨管步弓騎兵二營兵馬,在趙振帳下的衆将領中,地位幾乎是僅次于程毅的。
嚴格算起來,能從區區一介小兵,爬升到今日這種程度的,也隻有他一人,此等恩榮,便是程毅都比不過,畢竟人家早在昌武軍中,就已經是總領提控,正因為這樣,唐牛兒有時候也暗暗發誓,要拿性命來報答、效忠趙振。
話雖這麼說,但是結果呢。
趙振隻是交代了他一件小事,他就有百般的抱怨,恃寵而驕,也不怪會惹得趙振斥罵。
想到這裡,唐牛兒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陣危機感,因為他也明白,趙振之所以對他如此的厚待,無非是自己最早追随,後來一路上又忠心耿耿的原因。
但這并非隻是唐牛兒一人特例,随着趙振勢力越來越大,身邊聚集的能人将士越來越多,忠心之人數不勝數,長此以往下去,自己那點優勢隻怕也會蕩然無存。
回想起自己晉升了都統以來,幾乎還沒做出什麼令趙振滿意的事,就連這回來郏城縣,也差點替趙振捅了簍子,若他是趙振,隻怕是早就該心存不滿了。
所以無論如何,自己都必須做出些成績來才行,想到這裡,唐牛兒眼睛都有些紅了。
然而,在這一連串的心理活動中,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時候的他,已經開始對目前所取得的權勢,患得患失了起來。
對權勢的渴望,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這麼個曾經膽大妄為、不管不顧的漢子。
終于,就聽見唐牛兒強壓内心中的交戰,緩緩道:“大人,是俺之前做事沖動了,才在節外生出這麼多枝節……還請大人再給俺次機會,俺一定不負大人所托!”
另一邊,趙振正忙着思考關于後面的談判之事,壓根就沒注意到唐牛兒變化,此刻見他開頭,遂也詫異的擡起頭,結果對上的正是唐牛兒無比嚴肅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趙振覺得,仿佛一時間,眼前的唐牛兒就跟變了一人似得。
當然,這種感覺也就是一刹之間,很快趙振便定了定神,然後笑道:“機會有的事,不過當務之急,你還是先吃飽飯把,等會兒還有場硬仗要打,我可不希望你他娘打到一半的時候,又和老子抱怨說飯沒吃飽……”
趙振這話本就是半開玩笑說出來,可誰知道,剛等他說完,唐牛兒竟是也不還口,就哦了一聲,便直奔不遠處的火架邊上去。
這舉動,反倒将趙振看的一愣,暗道,這二貨還真的去了。
也在這時,程毅也走了過來,他已經從那些騎兵們口中了解當前郏縣的形式,此刻剛一走近,便道:“将軍,此地不宜久留,還是盡早入城吧……俺聽将士們說,郏城附近曾出現過屬股蒙古人兵馬,不知道唐牛兒有沒有與你提過此事。”
“嗯,他确實說過,此地交界鈞州,當日鈞州大戰後,蒙古大軍雖然撤走,但還有少部分餘孽在此駐紮,就算有,也無甚奇怪的。”
趙振點點頭,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這年頭哪裡還沒有幾個蒙古軍啊,若為這點事就大驚小怪,這警惕心未免也有些過頭。
不過趙振不在意,程毅卻不得不重視,在他看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按照他對蒙古軍隊的了解,士兵作戰,都是以部族為單位的團體行動,族長在哪兒,部族青壯乃至于女人孩子,幾乎都是舉家跟随,不該是僅僅在這一縣之地外面,留有少許的餘孽。
所以程毅判斷,在這周圍,定然還駐紮了一支蒙古部族,至于多少人,他就不清楚了。少則數千,多則上萬,這都不是他能夠預測的。
想着,程毅覺得還是要将自己判斷說給趙振,但就這時,遠處突然跑來一騎,那騎探剛一跑近,便張口狂呼道:“将軍,郏縣郊外發現大批蒙古人兵馬,人數不下五千!”
“什麼?”
趙振隻覺腳跟一陣不穩,整個人在這一刻,都晃了一晃。在來的時候,唐牛兒就和他說過此地有蒙古人,後來又聽到程毅提及,雖說做到了心中有數,但也僅僅是如此。
可萬沒想到,就在下一秒,老天就給他送上了這麼一份驚喜,着實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是以,趙振隻得緩了口氣,又問道:“多少人馬?”
“黑壓壓的一大片,少說也有四五千數,不過大部分都不是騎軍……”
“距離此地什麼方位?”
“縣郊東南,大約六七裡!好像是直接本着郏城去的……”
等到士兵簡要說完,趙振才又轉過頭,和程毅相視了一眼,一時間,二人都感覺到彼此間的凝重。
就聽程毅道:“蒙古人向來将戰馬視作腿腳,又怎會舍棄了雙腿與俺們作戰,想來,那群不是騎軍的隊伍,極有可能是蒙古人的戰俘。押解戰俘在軍隊前面攻城,這已經是蒙古鞑子的老套路……”
說道這裡,趙振明顯能聽出,程毅是松了一口氣的。
畢竟,就算是他,也沒有把握,隻靠兩千精騎,去戰兩倍與自身的蒙古騎軍,而且作戰地點,還是在沒有任何依仗的曠野。
所以等意識到探馬口中的五千騎軍,是參雜了大量水分的虛數時,他的心底才稍稍寬慰。
同樣寬慰的,當然還有一旁的趙振,此刻聽完程毅的分析,他也覺得腳下踩着的是堅硬的土地,而非是軟綿綿的空氣。
但很快,又有新的疑問從趙振心頭生了出來,“若真是這樣,那麼多戰俘又從何而來,會不會是歸順軍?”
“這個便不清楚了,若是按照探馬所說,郏城的東南方位,應該就是襄城了。二城相距不過二三十裡地,若是蒙古軍攻下臨縣襄城,便極有可能順道郏城。而那些戰俘,便是襄城當地的百姓,或者守城的将士。”
二人正說着,一旁的唐牛兒也已經連吃了三四張餅子,此刻聽到探馬來報,便摸着鼓鼓做脹的肚子湊上了近前,胡亂打岔道。
“總領說的是襄城的守備嗎,那不值一提,别說數千蒙古兵,就算給俺兩百人,俺都能将之一口氣端下來。”
趙振與程毅正讨論着這支蒙古唐的來曆,卻見唐牛兒一副自信滿滿,言之鑿鑿的樣子,遂也停住了話頭,問道:“聽你語氣,似乎是去過襄城,所以才悉之其守軍實力了?”
“那倒沒有,不過俺上回去郏城時,就見到一個自稱汝州防禦使的大官在郏縣守城,他們就連區區兩百蒙古兵都不敢攔住,想來,那襄城的情形,怕是比郏城也好不到哪裡去。”
聽到堂堂汝州防禦使,竟然淪落到在一座小縣防守,趙振也不禁失笑,若是汝州真的殘破到了唐牛兒說的這般境地,那這次蒙古軍攻城結果,怕是就真的沒有任何懸念了。
想到這裡,趙振竟然有一絲絲可惜,眼看着他就要和那汝州來使接上頭,卻不料,被這麼支突然出現的蒙古兵橫插了一杠,眼看郏城縣破,已經在預料之中,到時候,必然連帶着城中的王渥等人也一并被俘自殺,那麼他也就沒有必要與一群死人浪費時間了。
所以趙振隻是稍微停頓了片刻,便又催促道:“下令将士們快些吃完,這趟郏城之行,就到此為止吧!”
“這……這就回去了?”
唐牛兒一愣,頓時怪嚷了起來,不但是他,就連程毅也皺緊了眉頭,“将軍,那郏城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着他被蒙古人攻下嗎?”
一想到蒙古軍破城,無數百姓被屠戮,程毅的臉色不禁變得有些難看,他還做不到鐵石心腸,将自己置之度外的地步,所以聽到趙振下令,他的身子竟是就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了。
“廢話,那還能如何,你可别忘了,唐牛兒在那汝州來使跟前,所受的委屈,可都是因為那些人目空一切造成的。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好好享受一把,被蒙古軍圍困,孤立無援的絕望吧!唐牛兒,我說的可是?”
趙振冷冷一笑,繼而便将這麻煩問題抛給了一旁的唐牛兒。
後者先是一怔,接着也感同身受的連連點頭,“嘿,大人說的不錯,是該給他們些教訓,現在想想,俺還一肚子窩囊氣呢!”
“可是,那也不至于……”
眼看唐牛兒反水,程毅心底暗歎,他真是佩服自家這位大人,竟然這個時候,還有心思拿唐牛兒取笑。
就算唐牛兒的先前受了委屈,趙振護短,給他們一些教訓就行了,何必見死不救呢?
等等,趙振的意思,是給那些人一個教訓……
隐隐間,程毅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就見他霍然擡起頭,朝着趙振深深的望了一眼。
就在剛才,他還一度以為趙振已經當年的古裡甲石倫一般,全是不顧他人死活的狠心之人,甚至,他還隐隐對趙振身居高位的變化,感覺到絲絲惋惜。
但所幸的是,這一切不過都是他的錯覺罷了,眼前的,還是當日那個心存仁念趙振,雖手段冷酷了些,但初心并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