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人的反應,總是慢上半拍的。
以至于,等到朝魯被戰馬拖扯摔在地上時,撕心裂肺的吼聲,才從他的口中爆發出來。
那刮骨抽髓般的劇痛,幾乎令朝魯崩碎了一口鋼牙,他渾身的血液,仿佛就在這一刹那沸騰起來似得。
他在地上打了個轱辘,蹭就就要站起來,可是還沒等到朝魯直起身子,右肩以下,劇烈的疼痛又仿佛抽空了他渾身的氣力,使得他剛剛站到一半,又顫抖着重新摔在地上。
這一下怕是摔的狠了,饒是他卻怎麼掙紮,都也爬不起來,
隻能被四周一擁而上的騎兵捆了個結實。
直到這個時候,胖漢才一夾腿,策馬走至跟前,笑道:“入娘的,俺還當你有幾分本事,現在看來,也是個滿口糊蛆的鳥貨!叫聲爹爹,俺饒你不死……”
這個說話的胖漢,自然就是唐牛兒了。
話說他被陳青池下套後,隻得領了軍令,帶上百匹人馬,沿着具茨山脈,一路西向,橫跨了半個均州,這才堪堪來到汝州郏城地界。
也是趕巧,唐牛兒帶着人馬剛剛抵達,便瞧見了一隊蒙古兵從郏城中蹿出,慶賀劫掠勝果的場面。
此情此景,換做旁人看到的話,或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過了,畢竟有要務纏身,免得多生禍端。可偏偏這回領隊的是唐牛兒,以他的暴脾氣,自然是不能放任這群得瑟的蒙古兵,在他眼皮子下面離去。
于是乎,便有了剛才他帶領着衆騎,突襲蒙古軍的一幕。
雖說這支劫掠郏城的蒙古軍不下二百餘騎,相差一倍的人數,讓唐牛兒開始便處在劣勢,但好在唐牛兒抽調的都是帳下精騎,便是與蒙古人一對一硬憾,也能稍占上風。加上他帶人偷襲在先,趕在蒙古兵反應過來之前,上百精騎便已經旋風似得,一鼓作氣沖殺開來,着實将朝魯所部兵馬殺了個措手不及,以至惜敗。
至于後面,郏城守軍出城助援,雖幫着唐牛兒連同衆騎分擔了不小壓力,卻終沒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即便如此,可是當姬汝作親眼目睹了,這支兩百餘騎組成的蒙古騎隊,僅僅是一盞茶的功夫,便已經折戟城下時,他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久違的血色。
但這興奮的神色沒露出多久,便有很快沉了下去,因為他的目光很快又轉到了唐牛兒,乃至他身後百餘騎兵身上。
就見那些漢子個個身披皮甲,舉止輕捷剽悍,便是往那兒一戳一站,便透出一股子狠勁。
那姬汝作早已不是頭一回領軍,自然就看出來,這些個以一當十的精銳,絕非自己身後那些民兵鄉勇能比。
想到這裡,姬汝作忙上前幾步,對着馬背上的唐牛兒叉手拜道:“鞑靼禍亂,幸得将軍援手,汝州防禦姬汝作,在此拜謝……卻不知諸駕是哪一路節帥麾下,到郏城有何公幹?”
姬汝作現在既摸不清唐牛兒他們的來曆,又畏懼于這支精銳所表現出的戰力,所以此刻的他,姿态放的極低。
一聽來人自稱是汝州防禦使,原本還在馬背上耀武揚威的唐牛兒,趕忙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唐牛兒雖然沒什麼文化,卻也曉得防禦使是他得罪不起大官,畢竟趙振現在暫居的鄭州密縣,便在防禦使馬伯堅的治下。可是和那位擁兵數千,治下數座縣城之地的馬防禦一比,眼前這位姬防禦似乎又顯得太過寒酸。
瞧那一副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模樣,似乎過的還不如自己!
偷偷在心裡評頭論足了一番,唐牛兒面上還是抱拳客氣道:“俺們是鄭州的義軍,聽說大将軍的軍隊途徑汝州,所以特地從密縣趕來投奔……”
唐牛口中的大将軍,自然指的就是此時倍受守緒皇帝聖恩,以參知政事加授鄧州行省事的完顔思烈了。
蒙古侵南,金國國勢衰微,眼看着帝都開封,一天天被蒙古大軍圍困,長達半年之久,整個中原大地上,那些金國的舊族遺老們,自然而然的将目光,都集中在完顔思烈的身上。
除了他,殘喘至此的金國裡,怕是再也沒有一個皇族,能夠在段時間,聚集如此衆多的兵馬。
說句毫不誇張的話,現在的完顔思烈,隐隐就是金國朝廷的中興之臣,舊地百姓心目中的救命稻草,以至于大軍所到之處,聞風來投的義軍好漢自然不在少數。
所以當唐牛兒說出這話時,姬汝作隻是在心底微微一計較,便已經對其投靠的說法信了七八成,這幾年,朝廷與蒙古作戰,雖屢處頹勢,但各地百姓反蒙情緒卻尤為激烈,自去年年初以來,歸附投奔的地方勢力也屢見不鮮。
唐牛兒現在說出投奔的話,姬汝作也不見得有多大以外,但對唐牛兒自稱義軍的身份,他卻始終報以懷疑。
他不是沒見過義軍,在鎮守汝州之前,姬汝作就曾任北山招撫使,為抵抗蒙古人,在家鄉召集鄉勇,組建團練。那個時候,義軍的模樣不比普通百姓好到哪裡去,缺衣少食就不必說了,便是連作戰用得兵器甲具都拿不出手,活脫脫就是一幫烏合之衆,草寇之相。
正因為這樣,姬汝作才深知組建義軍不易,從唐牛兒他們的表現看來,分明就是一幫正規軍中的精銳部隊,便是衆軍身上所穿的護具皮甲,都讓姬汝作看着眼紅,實在與記憶中的義軍形象不符。
可即便是這樣,姬汝作這是時候也不能表現出來,畢竟對方可是剛剛幫助自己剿滅了一支蒙古騎隊,于情于理,他都沒理由将唐牛兒他們拒之門外。
就聽姬汝作笑道:“原來是鄭州的義士,實不相瞞,完顔将軍的行轅五日前便已經抵達了汝州梁縣,若是義士要面前大将軍,某這便差人,替義士帶路就是。隻不過……”
“不過甚底?”
唐牛兒此刻隻想着快些完成任務,早日面見到完顔思烈,所以聽姬汝作面有難意,說起話來欲言又止的,語氣上不免急了幾分。
他本就長得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加之又常在戰場上搏命,所以這一着急,面孔之上就忍不住流露出了森森殺意,那給姬汝作的感覺,就仿佛有人拿着把刀架在脖子上威逼似得。
是以,姬汝作連忙拿手背擦了擦滿額的汗珠,定了定心神又道:“不瞞義士,如今國事危難,各地豪強歸附不在少數,大将軍地位尊崇,某所做不過是提義士引薦,至于将軍他是見或不見,就全看義士了。”
“嘿,那就不勞防禦大人費心了,密縣如今在俺家大人手中,大将軍要走鄭州,就必須拿下密縣……防禦隻管派人引路,俺老唐就不信見不到大将軍!”
唐牛兒兇有成竹的模樣,被姬汝作盡收眼底,他隻是微微一笑,也不追問,便又話鋒一轉,道:“郏城到汝州,一來一回也要兩日時間,某這方城池地方雖小,但尚有些餘糧,稍後某便遣人給義士送來!”
這番話乍聽仁義,但言外之意卻很明顯,就是糧米可以補給,但唐牛兒他們的人卻不能入城。
這姬汝作雖感激衆人出手,但唐牛兒他們來曆無從證實,萬一有個是非歹心,在城中作亂,豈不是引狼入室。
說到這兒,姬汝作目光在地上散落的豆谷上掃了掃,最終又有些不舍的轉移到一旁。
他這點心思唐牛兒是不知道的,隻見對方擺了擺手,顯然是看不上這些“饑民們”拿出的供給,“防禦有心了,隻是臨行前俺家大人下了令,絕不拿地方一布一粟,這兩日,俺們就在城外樹林紮寨,若是汝州有消息來,還請防禦知會俺們一聲。”
說着,唐牛兒也不管姬汝作臉上是何作色,隻見他扭頭招呼一聲,帶着百騎,便一陣風似消失在城門前。
等到馬蹄揚起了煙塵散去,姬汝作身旁,一個都頭模樣的軍官,這才扯着嗓子喊了一聲,“大人,那些……”
“不必說了,都是漢地的義士,就随他們去吧。在大将軍那裡傳來消息之前,約束好各自手下,且莫與他們鬧出争執……某總有感覺,能帶出此等精兵悍将的,怕也是位不屈人下的雄才,此人人物,如今卻以城投效,恐來着不善啊……”
環顧了眼左右士兵,姬汝作歎了口氣,他豈能看不出,唐牛兒那夥人,打一開始便沒拿正眼瞧過自己,實在堂堂汝州防禦使,做到自己這步田地,也實在當時罕見。
可誰讓自己的州府,被完顔思烈看重,做了他的行轅呢。
這内族子如今得天家聖眷,自以人中之龍,驕橫妄為,将他們這些金地老臣肆意打壓,也不知道等遇到了鄭地那位,又會擦出這樣的花火……
姬汝作如此感慨着,卻又冷不丁被旁邊的軍官打斷,隻見他兩眼餓光,盯着滿地的狼藉“大人,俺是說,快将地上那些糧食撿了吧,再等下去,就該讓鳥獸吃光了!”
誰知他這話剛一說完,便挨來姬汝作狠狠一巴掌。
“笨蛋,都這時候,還撿什麼糧食……沒看地上躺那麼多戰馬嗎,随便一頭,夠弟兄們吃兩三天了,讓人統統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