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盡頭,也不知道哪裡掀起的一陣狂風,直吹的風沙走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不少蒙古人在号呼的同時,都被這股莫名的塵沙吹了個正着,直灌得一個個滿口沙土,狼狽的伏在馬背上“呸、呸……”吐個不停。
然而還沒等這些士兵吐完口中的沙子,騎隊中就傳出一聲呼嘯,“是敵騎,散開,都他娘的散開……”
那呼嘯又尖銳又凄厲,幾乎是剛一吼出,便令每個人蒙古兵都針紮一般彈起來身子,這些士兵哪個不是身經百戰,此刻剛一彈起身,便發瘋似得扯過缰繩,架着戰馬朝四周分散開去。
輕騎交戰,先是以箭矢對射,兩方騎兵遠距離遊走射擊,等殺到近處時,才是短刃肉搏。
所以這支蒙古騎隊稍有異動,便如同受了驚的鳥兒一樣,轟得一下全都四散散開來,以此避免出現大規模的傷亡,等跳出對面射殺圈後,再重新聚攏隊形,以箭矢壓制。
蒙古人的這種小規模打法,在面對宋金兩國步兵以及行動不便的重騎時,幾乎是的屢試不爽。
可這回,對面呼嘯而來的異軍,似乎早就摸清這支蒙古騎隊的套路,以至于還沒等到蒙古騎隊中話音結束,滿天的箭矢,便攜着嗤嗤的風哨聲,從半空中傾斜射落。
尖銳的菱形箭頭,将沙塵霧中,正要逃散的蒙古兵,一一釘穿,連帶着嘶叫不斷的戰馬,一道射殺在地。
下一刹那,人的叫喊聲,馬的嘶鳴聲,骨頭的折斷聲,在灰蒙蒙的一片沙霧中響起,連帶着一道散落在地上的,還有馬背上,拖着的大包大包谷糧。
随着那些包裹被踐踏、撕裂,烈陽下,金黃色的黍米、大豆從中流出、潑灑,很快就和地上的沙土混成一片。
眼看着辛辛苦苦搶來的戰利品,就這麼付之一空,剩下的蒙古兵來不及撿拾,隻顧埋着頭,着雨點般散落的箭矢,逃出了那片被沙塵籠罩的死亡之地。
也就是這時候,倉皇逃出的蒙古兵,才發現,一切的罪魁禍首,竟然是土裡盡頭一支來曆不明的騎軍。
方才那股莫名奇妙的沙塵,也是那支騎軍,仗着上坡風口,灰土揚沙的傑作。
“惡秀特!”
眼看着劫掠來的糧食潑灑了滿地,連帶着數十名士兵都折損在了當場,那領頭的蒙古千戶不由大罵,直直對着不遠處的那隻騎軍吼道:“兒郎們,掩殺過去……”
“殺!”
經過短暫的波折,這些蒙古兵手中已然多出了一柄短弓,随着衆人張弓搭箭,很快上百支寒光凜凜的箭簇,便劃過了數十丈的距離落入對面。
兩撥兵馬僅僅是一個照面,便陷入纏殺當中。
眼看着兩支騎軍,在交戰的瞬間,飛快的根據形式變化出不同的隊形,彼此之間沖撞絞殺。雖然在這片土地上,對壘的隻有兩三百人的規模,但兩方人馬所展現出的,那種那不死不休的聲勢,已然到了滔天的程度。
如此曠景,直看的郏城縣守軍,一個個心馳神往。
衆人原本蠟黃的臉上,這時候充血一樣的通紅,他們的手此刻緊緊的抓住城磚牆沿,那布滿青筋的手臂上用力之大,仿佛要将掌見的磚石都捏出水來一般。
“一定是俺們汝州的義軍,總領,快下令讓俺們開城吧,不能隻讓義軍兄弟們在外面死戰,而俺們卻在裡面看着不管不顧啊!”
終于,剛才被壓下去的話頭,此刻不知道被誰又率先扯起了。這聲音剛一出現,兩邊的士兵更事都止不住的應聲附和着。
“總領,下令吧,俺現在真想看看,究竟是哪裡來的好漢子,竟能與鞑子硬碰硬對陣,都不落下風……”
“是啊,看的俺都快控制不住了,真想好好下去幹一場……”
士兵們左一句右一句,仿佛一柄柄重錘,狠狠砸在姬汝作心頭,從剛才開始,他就看出來了,那支無名騎軍并非惡意,反而還幫助他們重創蒙古騎隊。
可是守城的職責,又讓他不得不遲疑下令,而是慎重判斷起騎軍的來曆。
在他的影響中,汝州根本就沒有調軍來源的迹象,而且來人的方向,就有可能是鈞州方面,那裡,早已在三峰山一役後,就被蒙古人踞做了後方大營,不曾聽說過,還有那支在鈞州周圍活動的義軍名号啊。
想到這裡,他還是覺得穩妥起見,有必要再等等看,等到城外雙方兵馬分出了勝負後,他再行判斷。可是這個念頭剛一出現,就又被他壓了下去,說到底,他帶着一幫弟兄在這裡忍氣吞聲,可不就是為了等待這麼一個手刃蒙古人的機會嗎。
現在機會都送到跟前來了,再不抓緊,等到下一次也不知什麼時候了。
更何況,對面那股義軍漢子,騎不過百人,就敢與比他們雙倍還多的蒙古兵硬碰硬對撼,自己堂堂汝州防禦,卻龜孫一般的所在牆後面,傳出去,自己還有什麼顔面在軍中帶兵。
“總領,打罷!”“打罷……”
耳邊盡是士兵們急切的喊聲,姬汝作心念電轉,終于咬牙拔出了腰間的佩刀,狠狠道:“恁娘的,殺出城去……”
“殺!”
士兵們壓抑了半日,等的就是現在,隻見得一個個都瞪紅了眼,呼嘯一陣,就撲出了城門,如旋風一般朝着混戰兩撥人馬橫掃過去。
這些守城軍雖無戰馬,卻自由一套對付蒙古騎兵的戰法,此刻就見沖到近前的數十人,鼓足了氣力,大喝一聲,就見數十根細長的短矛,應聲從他們手中擲出。
鋒利的矛槍雖對蒙古士兵構不成什麼威脅,卻是他們座下戰馬的克星,一時間,希律律的慘叫聲傳遍戰場,十數匹被刺穿了身子的戰馬,瘋狂着、嘶吼着連帶着背上的騎兵,重重掼砸在地上。
伴着一聲聲慘叫,原本勢均力敵的戰事,開始出現了傾斜。
那些手忙腳亂的蒙古兵,幾乎還沒從突襲中抽出身來,就被城中湧出的郏城守軍來了當頭一棒,頓時潰不成軍,勉強聚攏的陣型還沒堅持幾個呼吸的時間,便有很快被沖散開來,繼而各自逃命。
騎隊當中,那領軍的蒙古千戶,此刻更是怒急攻心,隻見他揮舞着手中金瓜一般大小的鐵骨朵,眨眼間,便将兩個攔在跟前的守軍腦袋砸的粉碎,正當突圍時,就聽身後一聲炸喝。
“賊鳥厮,拿命來!”
那聲音響的突兀,就如同閃雷一般,直炸的蒙古千戶頭皮發麻,連轉身的動作都慢了半拍。
但這厮也是個身經百戰之輩,雖未轉過身,卻已經應聲掄起了手中的鐵骨朵,照着背後傳出身影的地方,揮擲了過去。
卻聽“铛”的一聲巨響,再看那碩大的一枚“金瓜”,此刻在空中打了個折兒,便又飛快砸向一旁,将邊上那個正要上前幫忙的蒙古兵,砸的連人帶馬,掀翻在地。
也直到這時候,那蒙古千戶方才看清眼前之人,是個醜胖漢子!與此同時,他也認出來了,方才就是這胖漢帶隊,襲擊了自己。
“嘿,哪裡的漢子,報上名号,俺朝魯手下不收無名之鬼……”
蒙古千戶一邊說着,一邊偷偷握緊了手中,僅剩的一柄鐵骨朵。他已經看出來,這個胖漢絕不是什麼善茬,從對方帶領那支騎軍便足以看出,能夠硬憾硬,正面擊潰自己騎隊的,怕是在金國,都是為數不多的精銳。
難不成是,對方是忠孝軍餘孽?畢竟此地臨近鈞州,當日三峰山一戰,四大王的聯軍隻是擊潰了忠孝軍主力,保不準,就有這麼一支餘孽還幸存了下來。若真是那般,可就遭了……
不行,此事一定要通知塔察兒将軍!
先入為主的猜測,頓時讓這叫做朝魯的千戶臉上多了幾分凝重。
見他遲疑,對面的胖漢頓時獰笑道:“就憑你這鳥厮,還不配知曉爺爺的名諱,要問,就黃泉路上問吧!”
說着,胖漢身子一晃,手中重達數十斤的鐵槊已經掄起,照着朝魯的下半身狠狠砸去,他這一擊,顯然是打算先廢了對方戰馬,斷了他的逃路。
大驚之餘,朝魯來不及撥馬掉頭,隻得反手擡起鐵骨朵,想要将對方的鐵槊蕩開。
可等到鐵骨朵上的金瓜和槊鋒真正碰上時,骨朵上傳來的巨大力量,還是讓朝魯原本通紅的臉色,刹那間變得煞白。
因為他感覺到自己右臂,竟是在一瞬間的劇痛後,失去了知覺。
與此同時,那鐵槊上的餘勁不減,交鳴的瞬間,便又裹挾着朝魯來不及收回的右臂,連帶着他手中的金瓜骨朵,沿着揮出時的相反方向,一道砸向了座下的戰馬。
“咔嚓嚓……”
這時候的朝魯,已經反應不過來了,他耳邊,隻有手骨在血肉中折斷的聲響。
在這後面的,就是“咚咚”的兩聲悶響,那骨朵和鐵槊雙雙砸中了戰馬的頭顱,可憐的馬兒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便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