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楊豐領着守衛沿着洛水河岸巡查歸營,正準備回自己的軍帳睡覺,突然看到馬越的帳中還透出點點亮光,想了想,他吩咐部下做些吃食,邁步到馬越的帳外,掀開軍帳走了進去。
馬越披着一件單衣,身上裹着白布包紮,伏案執筆,寫着什麼。在他的手邊堆放着幾卷書卷,楊豐認出那是州府運來的糧草批示。
“主公,夜深了,您身上還有傷,休息吧。”
馬越揉了揉眼睛,擡頭一看笑道:“是阿若啊,沒事,公文已經寫完了,我想着給家裡寫封書信。”
放下筆,馬越問道:“明日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嗎?”
“恩,安排妥了。”楊豐點頭說道:“彥明領了三十來個好手裝作黃巾的殘兵敗将今夜已經出營了,取了兩個斬獲的頭顱,萬無一失。”
“恩,不要傷了曹兄手底下的漢軍兄弟。”馬越認真的說道:“這是重中之重,彥明可清楚?”
楊豐點頭。
馬越問道:“對了,彥明腿上有傷,他走了有多遠了?要不把他追回來,身子未愈白天又為我擋下一次刺殺,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
“主公放心,彥明身子壯得像個牛犢子,狗咬的傷口早就好了,不礙事……”
楊豐蠕動嘴巴,馬越見狀問道:“阿若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主公,真要救下彭脫?”
馬越站起身來,俯視着楊豐問道:“那你打算如何,眼睜睜看着他被押送到洛陽腰斬?”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楊豐皺着眉為難道:“主公可要想清楚,一旦這件事情咱們做了,那曹操可随時都能倒咬咱們一口,營救叛黨,恐怕陛下不會再保下主公了……蹇碩那日不是說了,曹嵩帶頭反對主公在東郡召集大戶獻田……”
“打住!”
馬越制止楊豐繼續說下去,轉過身思考着,他不怕曹操在背地裡捅他刀子,至少現在曹操不會那麼做,但這個罪狀太大了,他必須謹慎考慮。
半晌,馬越回頭對楊豐說道:“救下彭脫之後直接讓他上家裡找安木,找人送回涼州,這個事情你跟彥明說過了吧。”
“說過了。”楊豐點頭,馬越說道:“那就好,如果我不是錯的太離譜,應該沒事,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主公好好休息。”楊豐退步出帳,臨近帳門說道:“主公,我找火頭給您做了點吃食,應該快送過來了。”
馬越拍了拍額頭,再度向楊豐招手說道:“你一說我還真覺得餓了,陪我吃點東西吧。”
他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不僅營救彭脫這一件事情,還有更為重要的就是蹇碩與曹操如今都在營中,這二人可是生死仇敵。如何周旋于二人中間調和他們的關系,是明日開始的當務之急。
……
雒陽,梁府門口,一身紅色錦袍的中年人叩響大門。
“涼州隴縣的馬三郎是在這裡住嗎?”
開門的是安木,這個不蓄須發身材高大的骊靬漢子,皺着眉看着眼前黝黑的紅袍漢子,猛地一拍額頭:“您是韓……韓從事。”
韓約認出了這個跟随關羽的骊靬漢子,笑着遞上了名刺,說道:“這是名刺,還望告知梁老大人,韓約來過。”
安木開門,之後苦着臉對韓約說道:“從事,主公不在,打仗去了。”
安木在洛陽呆了一年,漢話卻仍舊說的不是很流暢,韓約也不在意,笑着從懷中掏出一塊羊皮遞給安木,說道:“無妨,還請壯士遣人将韓某人的信函寄予三郎,這很重要,一定要保證路上平安,家裡的形式都在信裡。”
“對了。”韓約轉身走了兩步,扭頭說道:“記得轉告三郎,韓約來自涼州的問候。”
安木呆呆的點了點頭,看了看紅色的身影跨上駿馬在視線中離去,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将羊皮卷塞入懷中,四下看了看關上了梁府大門。
策馬直奔涼州的韓約将羊皮送到馬越府上,他的心頭越來越沉重,内心也越來越輕松。
三個月前,他被當朝大将軍何進以涼州名士的身份召入将軍幕府,為何進出謀劃策,數日前涼州舊友邊允寄來的一封書信,陳述了涼州目前動蕩的局勢,讓韓約心中升起一股迫切回到涼州的希望。
涼州需要他。
就在昨夜,韓約與大将軍何進秉燭夜談,陳其利害,希望手握重兵的大将軍能夠掃除宦黨,還天下之清明。他知道,何進不會同意他的建議,他也好以此為借口回到涼州。盡管誅殺宦官隻是他想要離開幕府的借口,但對他來說,是真真正正的希望誅殺宦官。
涼州不同于中原,那裡的人們以武為尊,而并非是儒武并行,儒生到了那裡會得到很大的尊重,可誰願意去哪裡呢?
司隸一州五百多萬戶百姓,洛陽一城周邊便有百萬人口散布鄉野,整個涼州才堪堪四十餘萬戶,還算上了高山之上的歸附羌氐。
涼州武人,無論遊俠劍手還是世代邊軍,他們對宦官的都是一緻的愛恨交加的複雜感情,這一切,韓約明白的太深刻了。
他們時時刻刻想要殺盡這些為禍天下的宦官,也許殺進宦官并不能讓涼州的野心家們放棄以清君側的借口起兵,但至少能讓他們少一個借口。然而,宦官不死,他們便要世世代代依靠宦官來換取自己的晉身之資,每一個涼州武人從地方到中央的崛起,都有宦官在其身後推波助瀾的影子。
西出潼關,韓約一襲紅袍風塵仆仆,策馬立于高山之上回首甩在身後的巍峨城池,看着一片繁華舊景,心中滿是怅然。
自孩提記事起,阿母便總說,阿父為漢家戰死,祖上皆以忠義聞名……可自己,這又算得上什麼呢?
這一去,便回不得頭了。
洛陽城裡的九重宮阙,也許此生再難見到,如若再見到……
韓約甯肯沒有再見的機會。
策馬揚鞭,一襲紅袍奔馬在官道上帶起沙塵好似席卷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