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鳴金收兵的号角聲,涼**隊用了足足兩天打掃戰場。
洛陽城就像一座孤墳,沒人進出,那些被戰争吓破膽的達官貴人甚至不敢出城為保護他們的将士收回屍首。
這些事情,馬越都做了。
戰場上無論敵我,屍首被好好收納,數萬具屍首被緩緩燒毀,唯獨那些陣亡的将軍們,被裝入棺材。
這些棺材是涼國士卒隔着城牆對洛陽城内的人們要來的,人們對洛陽城内的居民百姓喊着。
戰争結束了,沒有亂世了。
就像四十年前一樣。
隻不過,那些懷揣着名為平定天下的壯烈之夢的青年們垂垂老矣,或死于病榻,或死于戰場。
曹操的屍首在洛陽城下被發現,這個年輕時口口聲聲要興複漢室的男人,持着寶劍始終立在大陣最後,當大漢的軍卒都死光了,當大漢的将軍都死光了,涼國人重重矛陣向着洛陽西門威逼而來,曹操沒有回頭。
他背靠着洛陽西門,死後仍然保持着這個姿勢。
他口中的最後一句話,是告訴城上的皇帝,不要開門。
一旬之内,馬越沒有下令攻關,孟德兄長的後半部兵書,名為忠誠。
他看懂了。
數以萬計硬木削成的忠魂盒被平緩的馬匹送回隴都,用的是涼國二十年驿道從未有過的緩慢速度,在這其中還有近百個靈柩。
關羽督率着大軍來了,坐鎮在洛陽東門。
馬越沒有交談的興趣,隻是讓關羽在這裡等待馬擎,完成後面的事情。
他該做的、想做的事情,在這場戰争結束便都已經做完了。
普天之下,隻剩下他一個諸侯……這個天下平定了。
卸去铠甲的馬越,坐在裝載着曹操靈柩的馬車,一路向着涼州走去。
他想回彰山看一看,那裡是故事開始的地方,也理應做這個故事結束的地方。
至于,天下蒼生?
他将馬擎帶到這個世界,并非是讓他享受歡愉的,有些事情做父親的即便不說,兒子想來也能明白。
……
馬擎将孫策及孫堅的頭顱送至洛陽,快馬而回的騎卒卻告訴他涼王不在洛陽。
當他抵達洛陽,從伯父關羽口中知道了父親已經回還涼州的消息,同時還得到了馬越留給他的涼王印玺。
關羽用的詞,是涼州,而不是隴都。
說的是主公,而不是涼王。
馬擎看着印玺與他從未踏入過的洛陽城,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的時代,來了。
當馬擎跨着戰馬,傳令涼國兵馬整軍時,他派出使者走到洛陽城下,隻說了一句話。
“涼王有令,這座城門,可以打開了。”
洛陽城緊閉的城門以沉默回應,内裡的門卒卻跨上駿馬奔馳過整條玄武道,打開青鎖門穿過重重複道,為了看飲酒喝醉的小皇帝輕輕擺手。
城門緩緩打開,涼國兵馬魚貫而入,盡管他們從未演練過這種事情,這些來自天下各地的男兒卻已經無比熟練,帶着驕傲接手從城門到皇宮的全部防務。
馬擎踱馬走過這座曾經由劉氏支配的城池的繁榮街道,盡管沒什麼萬民敬仰,但他知道他父親打了一輩子天下卻拒絕進入洛陽城的原因。
聽關伯父說,在他方才叫開的那座城門,父親曾與守門卒争吵,将馬鞭摔在那人的臉上。
在破敗的輔國将軍府門口,曾有青年士子欺辱父親,長劍刺入父親的兇膛。
曾經繁華卻布滿糞便臭味的馬市上,也有過父親踏過的足迹。
在他面前的青鎖門下,二十三年前他的父親高居城門之上,提着當朝大将軍何進的頭顱。
而在南宮門口,也曾持戟侍立。
這樣一座寫滿記憶的城池,他如何入?
父親不入,他來入!
持着長矛把守宮門的涼州武士兩列跪拜,馬擎踱馬前行,關羽、閻行、楊阿若、萬甯等人追随于後,踏入皇宮。
“這座皇宮,是父親重建的?”馬擎本以為隴都的宮室已經足夠華貴,卻不想當洛陽南宮的宮門打開,他才知道什麼叫做宏偉富麗,“父親為何不将隴都涼王宮也做成這般?”
問完,馬擎擺手示意身後一衆叔父不必再說,他當然知道原因。
“諸位叔伯以為,宮裡那個皇帝該怎麼辦?到底是家父的弟子……”馬擎眉頭微皺,仿佛自言自語道:“用弓弦絞死好像有些于心不忍,但因為這個蠢貨死了多少英雄豪傑?”
關羽默然,太多英雄豪傑死在這條路上了。
隻是最終,踏入這裡的是他們。
楊阿若拱手說道:“殺……還是不要了,世子殿下,不如給先朝皇帝封王算了。”
“封王?呵呵。”馬擎笑笑,他根本就沒有這個打算,不過接着頭腦想到其他東西,點頭說道:“封王也是可以的,不如就封在涼州彰山吧,讓他為英靈守墓。”
關羽皺了皺眉頭,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大殿被涼州武士推開,了無人氣的大殿彌漫着酒氣,當中一人身着玄紅色帝王服,坐在龍榻之上,早已喝個爛醉,此時見有人入殿,怒罵道:“誰教爾等入宮,給朕滾出去!”
馬擎捏了捏鼻子,擺手說道:“誰讓他坐在我父親建起的大殿裡?把他趕出去,下黃門寺獄!”
兩列涼州武士上前架起爛醉如泥的漢帝劉協拖拽出去,整個大殿隻剩下馬擎幾人。
馬擎摘下兜鍪放在龍案之上,随意地看了看案上的書信推到一邊,拿起幾案上一塊玉石。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馬擎大大方方地坐在龍榻上,把玩着這塊石頭。
……
馬玩回到涼州了,在這場戰争結束之後,督率着來自西域的十萬兵馬回到闊别多年的隴都。
他還是晚了一步,涼國不但渡過了危機,還成功執掌了天下。
西域二十六國的西征兵馬在這裡都得到了自己赢得的封賞,此時的天下已經沒有涼王殿下了。
隻有準皇帝馬擎。
建安十七年,馬擎登基為帝,繼國号大涼,定都洛陽。
冊立百官,封侯拜相,開年号武昌。
馬越在彰山裡的小村舊地與懸挂帥印的馬玩見面,隻不過此時的馬越卸去了铠甲與佩劍,而馬玩也卸去了那些東西,兩個穿着麻衣布絹的老男人故地重遊,卻恍如三十多年前。
隴都的将官給他們送來酒食,肉和酒都不太多,兩個身經百戰的男人身體都談不上多好。
彰山村在許多年前被一場大火燒個幹淨,後來馬玩自己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依照原樣建起一座村落,但說到底還是會有些許差别。
唯一沒變的,是當初在村落門口的那顆大槐樹。
三十幾年,對這顆參天巨樹而言不過彈指一揮,樹下飲酒的年輕人卻續發斑白。
“你回來了。”
“你也回來了。”
親随為他們搬來幾案與坐席,二人席地而坐。
他們談天說地,但到最後仍舊無可避免地繞到了今後治理天下的事情上,先後談了封賞、爵位、封地之類的事情。
最後決定,凡有戰功者可封侯,甚至可封王,但王侯不為帥,同時對封地也沒有管理職權,隻是多了一份收入罷了。
樹上的槐花早已落個幹淨,村莊裡的小孩子笑着從二人身旁跑過,馬越伸了個懶腰。
最後,馬越靠着槐樹沉沉睡去。
馬玩笑着飲下一碗青梅酒,年少時被喚名為小豆子的少年,最終成了新朝的太上皇,那個仗着一柄長劍在酒泉刺殺羌帥夜逃百裡的楊阿若,如今也成了奉亭侯大人,至于他這個餓到極緻趕路像蝗蟲過境見什麼吃什麼的孤兒,這一回做了真正的天下大人。
就像年輕時他們常說的。
涼州亂,涼州亂,亂不過這一圈人自家的事情。
天下亂,天下亂,亂不過這一圈人自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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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曆時一年半,辛苦大家陪二郎做一場漢末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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