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臉頰肌肉狠狠抽搐了兩下,是啊,他不可能時時刻刻看着她,更不可能把她鎖着限制自由。
她那樣的性子――
他若真那麼做了,隻會和她距離越來越遠,直到遠到彼此再也不能靠近。
可是,他不能沒有她!
徐言夢慢慢後退,瞟了碧羅一眼道:“我們走吧!桑園,我的東西,勞煩你收拾收拾,明日給我送過去!”
竟是就這麼帶着碧羅離開了。
燕王站在那裡沒有動,隻是轉頭目不轉睛的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殿中驟然陷入可怕的安靜,于無聲寂靜處,無形的壓力悄然而來。
衆人垂手縮頭,恨不得把自己給變沒了,呼吸都不敢大聲。
燕王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他不是去明春殿,而是又去了福安殿。
福安殿中,風側妃已經離開了。
看到燕王去而複返,元太妃也有些詫異。
便笑道:“這麼晚了還過來,王爺還有要緊事嗎?”
“都給本王退下!”
元太妃眉心微蹙,輕輕歎息:“你們都下去吧!廣嬷嬷、蘭嬷嬷,你們也出去。”
衆人應聲,一時走了幹淨。
“王爺坐下說話吧!什麼要緊事要如此!”
“母妃,這件事都是您安排的對不對?”燕王眸光一緊,忍了又忍強壓翻騰的兇口,嗓音低啞。
元太妃沉默,然後挑眉反問道:“你說呢?”
燕王的心猛的一沉到底,寒涼驟生。
他苦笑,低低道:“您故意讓夢夢去白蓮庵進香将她支開,那天晚上我在您這兒喝的茶水中一定添加了東西吧?風氏那賤人,扮作夢夢的樣子,将我領去了麗澤殿――母妃,您知道,這種事情您和風氏隻有一次機會,絕不可能兩次再算計到我,您和風氏就這麼肯定,她能懷上?”
元太妃一怔,看着燕王,突然有種陌生感。
這是她的親生兒子,可是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卻是那麼陌生!母子之間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一下子蕩然無存!
元太妃下意識的有些恐慌,更多的是驚怒:那徐氏,真好本事!
“母妃都是為了你!”元太妃輕輕一歎,說道:“你自己說,自打那徐氏進府之後,你多久都沒寵幸過其他女人了?如今更好了,縱着她在霸州收買人心,索性把她挪到了福甯殿同吃同住、形影不離!她又不争氣,過門這麼久也不見給王府添個一男半女!你子嗣又這麼稀薄,你不在乎,母妃卻不能對不起高家的列祖列宗!你以為母妃想這麼做嗎?母妃明的暗的勸過你多少話?可你聽進去了嗎?母妃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甚至不得不讓青幂用了秘藥!母妃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為了高家呀!”
燕王見自己的母親到了這個時候還振振有詞、理所當然,心中又是憤怒又是失望。
他最容不得的,便是親人的背叛暗算,越親的人,這一刀捅得越狠、越痛!
“母妃真的隻是為我好、為高家好嗎?”燕王緩緩開口,說道:“母妃其實最想的,是給夢夢難堪,是嗎?”
“你胡說什麼!”元太妃臉色微變,冷聲道:“是徐氏對你說了什麼?”
燕王輕嗤,“夢夢她什麼都沒說,兒子不傻,母妃!到了這時,還有什麼看不明白嗎?”
怪不得夢夢三番數次在他面前一說起他母妃便欲言又止,神情下意識的掙紮起來,他原本以為她性子謹慎,故而多想了,隻是好言安撫她,卻并沒有當一回事!
如今想來,才知道他錯得有多離譜!
“哀家當然不會喜歡她!”元太妃也不再遮掩,皺眉道:“僅僅憑她的出身這一條,哀家就不會喜歡她!何況,她還把你迷惑得神魂颠倒,你說,哀家對她如何喜歡得起來!如此霸道善妒之輩,她根本就不配做燕王妃!也隻有你,被她迷得團團轉,把她當寶貝捧着!”
燕王搖着頭,“為什麼母妃您非要如此介懷她的出身呢?她從來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本王、對不起燕地的事!相反,她的好,卻每一樣都令本王不能不欣賞、不能不愛慕!母妃,不管你說什麼,不管你的理由比天大,兒子今日就把話說明白了吧,這一生除了她,兒子不會再要别的女人!若下一次,誰再敢暗算兒子,母妃,兒子是不會把您怎樣,可是别人,殺無赦!”
“你!”元太妃猛的站了起來,駭得頭暈目眩臉色蒼白,哆嗦着唇,瞪着燕王竟說不出話來。
又是憤怒,又是傷心。
然而,這還不是最令她憤怒傷心的,接下來才是――
燕王也慢慢站了起來,道:“風氏肚子裡的孩子,兒子不會留。明日一早,就會有落子湯給她送過去!”
“你!”元太妃原本被他一番話氣得手腳發軟,聽了這話卻不知哪裡徒生出一股力氣,疾步上前揚手“啪!”的一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元太妃終于再也忍不住淚水簌簌而來,含淚道:“好、好、很好!你竟然說出這種話!你真不愧是你父王的好兒子!你可知道,當年哀家懷了你的時候,你的父王,也是這麼說的!你知道嗎!”
燕王心頭大震,猛的睜大眼睛瞪向元太妃,痛苦道:“母妃!”
那一耳光下去之後,元太妃渾身再無力氣,晃了晃,腳步向後一頓死死扶着一旁椅子扶手,淚流滿面道:“好,你去!你去!你敢送去,哀家明日便于白蓮庵出家,為哀家那沒出生便夭折的孫兒誦經祈福!我可真是――白養了你了!”
燕王歎息,兇口沉甸甸重若千斤,沉默着沒有說話。
兇腔中,仿佛有一團烈火在燃燒。
他暗自苦笑,怪不得夢夢總不肯相信他!他一直都以為自己很強大,以為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自己不能夠做到的!
可是原來,他也有這麼多的羁絆和無奈!
不用說别的,單單一個母妃,足以令他絲毫辦法都沒有!
可是,夢夢,他又如何能放手、如何能與她淡漠疏離的過下去?
燕王慢慢轉身,失魂落魄的離開了福安殿。
元太妃張了張嘴,看着這樣的他,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心,莫名的微微疼痛。
她何嘗不希望她的兒子幸福而快樂?但那徐氏,絕對不是他的良人、不是個合格的燕王妃!
他原本是何等驕傲的一個人,卻因為那徐氏生生的變成了這般模樣――
元太妃心中,恨意驟生,席卷天地。
燕王怒氣沖沖直奔麗澤殿。
風側妃見小丫頭急匆匆奔進來說王爺來了的時候,根本顧不上注意小丫頭臉上那驚慌驚懼的神色,原本郁郁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來,起身歡然笑道:“王爺來了?太好了!”
話音未落,燕王高大的身形已經出現在殿中,随之而來的,還有那生人勿近的冷厲氣勢。
“王――王爺……”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風側妃心中一凜,結結巴巴道。
“其他人都給本王退下,本王有話要問你!”燕王絲毫不遮掩眸中的濃濃厭惡,看風側妃的目光仿佛看着瘟神爺。
風側妃的心仿佛針尖劃過,狠狠一痛,死死的摳了摳手心。
她一直努力維護、自欺欺人的感覺,在心中徹底破碎!
他從來沒有用過這種明晃晃厭惡的目光看過她!從來沒有!
就算他不願意承認,可如今自己分明懷着他的孩子啊,竟連孩子的份上都不看嗎?
風嬷嬷等見燕王這架勢,哪裡敢多言半字?灰溜溜的低着頭慌忙退了出去。
燕王冷冷的盯着風側妃,許久沒有發一言。
風側妃也就這麼僵硬的站在他的面前,眉目輕垂,同樣一言不發。
“那天晚上,”燕王冷冰冰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如神邸般高高在上,“本王真的碰你了?”
風側妃手心一緊,刺痛幾欲滴血,他這般羞辱她!
“王爺,您都不記得了嗎!”風側妃猛地擡頭,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似笑非笑的看向燕王。
“絕不可能!”燕王怒意驟然爆發,猛的揪着風側妃衣領幾乎将她提了起來,冷聲恨道:“你給夢夢提鞋也不配!就算本王産生了幻覺,可當時還是察覺了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夢夢!後來發生了什麼?說!”
當時燕王神智不太清楚,記得不那麼清楚,而且斷斷續續的記憶也不怎麼連續。當他抱着眼前女子的時候,便有種奇怪的感覺,後來親了親她的眉眼臉頰,就更确定那不是他的夢夢!
可是後來,突然一陣劇烈的暈眩感傳來,後來――
後來再發生了什麼,他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衣領被他緊緊揪着,勒着脖子,風側妃臉上漲得通紅,被他憋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掙紮着,張皇的揮舞着雙手,嗚嗚有聲,眼睛翻白就要窒息過去!
燕王猛的松手将她一推,寒冰冰的目光盯着她,咬牙切齒:“說!”
風側妃身不由己向後踉跄了好幾部才勉強站穩。
她揉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彎腰咳嗽,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眼中淚花泛泛。
她不是那等低三下四之人,她也有她的驕傲和尊嚴!
她以為,隻要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怎麼着看在孩子的份上,他都會忍讓擔當自己幾分!
然後自己再做小伏低道歉賠一番不是,再放低姿态軟軟和和的順着依着他,時間長了,這事兒自然就淡了,等孩子生下來,他更加不可能不管孩子,那麼,自然也不能不管孩子的娘,這會兒的事情,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可是,沒有!
一切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他比之前更加冷酷無情!明明知道她懷着身孕,此時還是坐胎不穩的時候,他卻差一點兒就掐死了她!還這麼粗魯的推她!
他就不怕她摔跤流産嗎?
當然不怕!呵呵,是自己傻啊,太傻了!這個男人,自己喜歡了這麼多年,可是從頭至尾,他對她都沒有過半分真心喜歡啊!
風側妃心裡愈是驚痛憤怒,面上越是笑得歡暢,她的手,挑釁似的故意在小腹上輕輕撫了撫,笑靥如花的道:“後來發生了什麼王爺不記得也不要緊的,妾身肚子裡的孩兒,總是貨真價實的吧!”
所以,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還用說嗎?
燕王眸光驟然一凜,冷冷盯着她,半響方道:“好!很好!你肚子裡這東西,你最好護住了!”
“從明天起,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麗澤殿裡安胎,一步也不許出去!”燕王說畢憤憤離去。
風側妃恨得睚呲欲裂,無力的癱坐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死死的按住兇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臉上,是扭曲而瘋狂的戾氣。
如果換做别人,眼見癡心愛戀的男子待自己竟如此冷酷無情,早已心灰意冷,再無半點念想。
可風側妃跟旁人不同,山虞人原本就性烈如火,她自幼更是個驕傲的,養成了一副執拗的性子。
燕王越是冷酷無情,她越是傷心之下,反倒越發了狠,發誓定有一天要叫燕王向她低頭!要叫他臣服在她的面前!
風嬷嬷等一擁而入,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一臉冷厲猙獰的呆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卻令人感到一股滲人的冷意從腳底直升到頭頂。
“側妃娘娘――”
“閉嘴!”風側妃猛的擡頭盯着風嬷嬷,惡狠狠道:“以後不要再叫我側妃!”
夜已經很深,臨近中秋,天氣寒涼,深夜尤甚。
燕王長長的吐了口氣,仍舊心煩意亂得貓抓似的。
從麗澤殿出來,他腦中就放空了,任由腳下漫無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覺就停在了明春殿外。
站在那裡擡頭看了半響那懸着的匾額出神,他慢慢上前,擡手輕輕推那厚實的院門。
不出所料,已經下了匙了。
燕王苦笑,擡手欲敲,到底沒有動手。
卻是足尖一點,騰身躍起,悄然無聲的落在了院内。
輕車熟路來到卧室,出乎意料的是,帷帳内卻還透着昏黃的燈光。
她還沒睡!
燕王心中一緊,不禁心疼。
她和他不一樣,她一點兒也不喜歡熬夜,除非有極其要緊的事情非要及時處理,她通常不會熬夜。
可是現在,她卻還沒有睡。
這回,他是真的令她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