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慢慢上前,掀起帷帳一角,一擡頭,就看到床榻上帳子依然用玉鈎勾在兩頭,徐言夢靠坐在床頭,穿着銀藍色的袍子,齊兇蓋着杏色錦被。
擡頭見是他,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有意外,目光閃了閃,又恢複了一臉的淡漠。
她這副樣子,卻令他更加難過些。
“夢夢!”燕王上前,坐在床榻上,看着她,滿肚子的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後憋了半響隻來了句:“你打我吧!狠狠罵我一頓!”
徐言夢簡直要叫他給氣笑,冷冷道:“你還來幹什麼?滾!”
燕王最怕她一臉淡漠什麼表情都沒有,她肯生氣、肯出聲,總比悶在心裡強。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但我的确察覺到那不是你,後來失去了知覺,我不知道――”
“你總不會告訴我,風側妃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吧!”徐言夢無不嘲諷的說道。
那風青幂有多愛他她知道,何況這裡是燕王府,戒備森嚴!
燕王一時語塞,片刻道:“這件事,爺怎麼想心裡頭都覺得不踏實、不對勁!”
“你怎麼想、想怎麼做,是你的事兒!與我無關!你用不着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徐言夢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這些天我想好好的靜一靜,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不要來打擾我!”
“夢夢!”燕王心裡頭悶得不行,絕望的看着她道:“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我的了,是嗎?”
徐言夢也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堅定,心中也莫名的傷感起來!
到底,這是她真心愛過或許仍舊還愛着的男人!
她和他,曾經有過多麼快樂甜蜜的時光,說要割舍,于感情上,又怎麼可能說斷就斷!
“王爺,當初,咱們有言在先的,不是嗎?”
燕王心中鈍鈍的痛起來,手心慢慢的變得冰涼,那冰涼傳入心髒,透心的涼。
“你好好休息,這幾天爺不會來打擾你。夢夢,可是爺也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咱們說過的話,你可以當做不算數了,但在爺這裡,永遠都算!爺不會改變!”
徐言夢嘲諷的勾了勾唇角,“王爺,先不作數的,是你!所以,你沒有資格說這話!”
燕王的心狠狠一抽,起身,默默的離開。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眼前,慢慢的,淚水湧上了眼眶,遮住了黑若琉璃的眸子,眼前的一切,變得迷離而朦胧起來。
世界,仿佛被分割成了無數的碎片。
片片映出的,是他支離破碎的身影。
連着四天,徐言夢都沒有踏出明春殿一步,燕王也沒有過來。
元太妃處她也沒有去請安,她不會送上門去給人羞辱。她甚至懷疑,風側妃懷孕跟元太妃也有關,畢竟,若要暗算燕王,誰能比得上元太妃更有機會下手呢?
風青幂那腦子,想要成功暗算燕王,似乎還真的有點難。
出乎她意料的是,元太妃居然也沒有什麼反應。
燕王雖沒來,各處卻沒有半點兒敢懈怠于她,廚房裡每天送來的飯食都是最好的,精心烹饪的菜肴都是她喜歡的。
花房那邊隔天便換上開得最好的盆花,每日清晨亦會送來插瓶或者簪發髻上的各種折枝鮮花。
至于新鮮瓜果點心,就更不在話下了。
另有采辦處的,各種最好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飾、各種擺件也不要錢的送來。
其中有兩件各種寶石珠玉做成的盆景。
一盆山茶,花盆乃墨玉雕琢而成,六面上又用各種寶石鑲嵌、拼湊成各種花卉或者山水人物圖樣;枝幹為紫金,葉片為翡翠,盛開的山茶花自然是紅寶石、粉色碧玺、白玉雕琢而成,花瓣重重疊疊,也不知用寶石打磨了多久才有這般效果,整個花樹枝繁葉茂,數朵茶花怒放枝頭,栩栩如生,富麗堂皇。
一盆梅花,卻是紫金花盆,綠玉為枝桠,滿樹繁花如雪盡是羊脂白玉雕琢成朵朵銅錢大小的花朵,綠豆大小的紅寶石嵌在花瓣中央是為花蕊。花樹下,還生長着兩棵翡翠雕琢而成的蘭花,同樣巧奪天工,價值連城。
徐言夢光看一眼便知這根本不可能是采辦處現采辦的,定是燕王從庫房弄來給她的。包括許多其他名貴的東西,都是。
對此,徐言夢一句話也沒有。
既沒贊好,也沒矯情的退回去,瞥一眼便命徐姑姑等拿下去放着。
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她心裡并不會因此而變得輕松愉悅,反而感到嘲諷和心酸。
這日,廣嬷嬷又來了明春殿,說是太妃有請。
徐言夢打扮裝束妥當,便帶着徐姑姑和甘草、半夏過去。
她也很想看看,事隔數日,元太妃又想要耍什麼花招!
徐言夢沒想到,元太妃竟對她說:“青幂最近胃口不太好,總吃不下什麼東西!這樣下去大人受得了,肚子裡的孩子怎麼受得了?你的手藝極好,這些天便費些心思,給她做些吃食吧!”
靠坐在元太妃下首的風側妃聞言沖徐言夢妖娆一笑,“姐姐,有勞你了!”
徐言夢聽畢不禁笑了起來,真當她是個好脾氣的呢!
“太妃娘娘恕罪,臣妾不能從命。”徐言夢淡淡道:“臣妾再有不是,也是正妃,沒個為側妃下廚的理兒!風側妃既然胃口不好,不妨先找太醫看看,畢竟,這肚子裡有了孩子,什麼都該小心着些!滿燕城不知多少廚師,想必總能找出幾個做的菜合她口味的!”
風側妃聞言臉上一僵,卻沒有如同往常那樣立刻憤憤開言同徐言夢嗆上,而是看向了元太妃,一臉的委屈。
徐言夢倒有些意外,沒想到,她也會用起心計來了!
元太妃有些難堪,冷着臉道:“她肚子裡的孩子,怎麼也管你叫一聲母妃,王妃竟如此心兇狹窄不容人嗎?怎麼?哀家的面子難不成還不夠大?哀家也請不動你嗎!”
“太妃娘娘說哪裡話!”徐言夢笑笑,道:“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而是規矩體統!太妃娘娘一向來不是最講究規矩的嗎?臣妾下廚親手做的東西,隻怕,風側妃她吃了會折壽!”
“你說什麼!”風側妃大怒,猛的起身朝徐言夢沖過去,揚手便欲打她,“你敢詛咒我!不願意便不願意!你便是王妃,也不能這般折辱我!”
徐言夢偏身躲避,卻不想風側妃自己撞了上來,立刻就捧着肚子尖聲哭叫起來,說是徐言夢撞了她的肚子,哭叫着肚子疼!
徐言夢站在那裡冷冷的看着風側妃和胡亂奔上去幫忙哭叫驚慌成一團的幾人,這法子還真夠簡單粗暴的!
不過好像很有效果啊貌似!
“徐氏!你好大的膽子!還不給哀家跪下!”元太妃氣得顫巍巍的猛然起身,厲聲喝斥。
“臣妾沒有錯,恕臣妾不能從命!”徐言夢冷冷的道。
“廣嬷嬷!給我動手!”元太妃大怒。
“是,太妃!”廣嬷嬷使了個眼色,領着兩個丫頭上前。
徐言夢擡手一巴掌扇在廣嬷嬷臉上,眸光如電冷冰冰盯着她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動我!信不信,我事後會報仇的!”
廣嬷嬷愣在了那裡,怒目而視,卻是一時不敢上前。
王爺前些天為了她跟太妃都頂撞了起來,那日王爺走後,她看到太妃那模樣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甚至還要送堕胎藥去麗澤殿,這些事她都知道。
若她真發狠非要自己的命不可,便是太妃,也未必護得住自己周全――
“好、好!哀家看你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元太妃大怒,猛的上前,揚起了手竟是親自動起手來了!
太妃娘娘有多久沒有做過這種事了?廣嬷嬷等資曆老的一時無不目瞪口呆。
徐言夢轉身便欲朝外邊奔去。
她不能還手,但也不會等着挨打。
不想元太妃卻是從她身後撞了上來,她身子一偏沒撞着她恰恰擦身而過,元太妃卻是腳下踉跄身不由己的撞到了一旁的五鬥櫥上。
“嘭!”的一聲伴随着元太妃一聲慘叫,衆人看過去,廣嬷嬷等當即唬得魂飛魄散尖叫着奔了過去攙扶。
一縷殷紅的鮮血,從元太妃額角上流了下來。
燕王得到母妃傳召徐言夢的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神情。
廳中,哭喊驚叫亂作一團。
隻有徐言夢神情冷冷清清的站在那裡,冷眼看着眼前鬧劇般的一切。
“徐氏,你、你竟敢推哀家!”
當元太妃顫抖着指着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徐言夢半點兒也沒覺得意外。
眼皮子都不曾動一下。
推她?
随便吧!
“都給本王安靜!”燕王看着這亂成一團不由怒斥。
“王爺、太妃娘娘!側妃肚子疼,請快傳太醫吧!”風嬷嬷哭着道。
風側妃臉色蠟白,眉心緊蹙額上冒着冷汗。
她是真的肚子有點痛!
畢竟是非常時期,做戲一不小心做過了頭,總會有點影響的。
“本王不是吩咐過讓你待在麗澤殿不準踏出半步的嗎?誰準許你出來的!”燕王卻是冷聲喝斥。
風嬷嬷一愣。
風側妃隻覺腹中疼痛驟然加緊,抓着風嬷嬷手臂的手狠狠收緊:他夠狠!
“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給哀家請太醫!”元太妃說完這話,怒視徐言夢:“若是哀家的乖孫兒有個什麼不是,哀家定不會饒過你!”
“還愣着幹什麼?還不把風氏送回麗澤殿!”燕王卻是喝斥着風嬷嬷等。
風氏,他一眼都不想再看見!
而她腹中的孩子,他半點感覺都沒有,甚至有隐隐的懷疑。失不失去,都沒什麼要緊。
風嬷嬷還在猶豫,風側妃卻死死捏着她的手站了起來,冷着臉朝外走去。
風嬷嬷等隻得一擁而上匆忙跟上。
元太妃額頭上的血已經止住,卻是紅腫淤紫了不小的一塊,看起來頗有幾分觸目驚心。
“母妃您――沒事吧?”燕王終是上前,扶住了元太妃。
元太妃卻是冷哼一聲甩開了他,冷哼着坐下,冷笑道:“王爺眼中,終于看得見你這個母妃了嗎?”
燕王眉心微蹙,“母妃無大礙,兒子也就放心了!”
元太妃聽了這話,一顆心頓時涼了大半截,他竟這麼說!
她卻根本不了解她這個兒子的脾性,燕王平生最不能容忍便是背叛,至親之人的背叛算計,比什麼來得都痛!她的算計,讓他再也無法如從前那般的信任她。
因為,她的手段和心計,其實從小他便十分明白清楚。但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
也明白倘若不是因為她的這份手段心計,他們當年要熬過來或許會更辛苦些。
可正因如此,看到她這樣,他下意識的便想,她是不是又在算計什麼!
如此一來,他能夠主動問一聲,已經實屬難得了。
元太妃狠狠的喘了口氣,指着徐言夢向他恨聲道:“你可知你這個王妃做了什麼――”
“讓臣妾替太妃說吧!”徐言夢嘲諷一笑,道:“臣妾先推了風側妃一把害她動了胎氣,後來又把太妃娘娘推了一把害得太妃娘娘磕破了頭!”
燕王臉一黑,眉心微蹙無奈看了她一眼。
元太妃冷笑:“知道抵賴不過,你倒有幾分自知之明!既然你親口都這麼說了,那麼哀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王爺,此事,你看着辦吧!”
“母妃,”燕王道:“夢夢她不會這麼做,我想一定有誤會。當時情形混亂,定是哪個丫頭不留神撞着推着母妃了!請母妃消消氣,别因此傷了身體!”
說畢不等元太妃出聲,燕王眸光蓦地轉為淩厲,掃過廣嬷嬷等一衆丫鬟婆子,冷冷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福安殿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規矩了!居然連累太妃娘娘摔跤,本王看,你們一個個是不是都活得膩歪了!”
衆人大驚,誰也沒有想到這盆髒水兜兜轉轉竟會朝大夥兒身上撲來,呼啦啦一下子跪了一地,紛紛磕頭:“王爺恕罪!”
元太妃氣得險險沒暈過去!
她知道自己倘若再不依不饒追究徐言夢的錯,燕王肯定會将廣嬷嬷等所有衆人全部狠狠懲罰一遍。
的确,自己受傷,燕王責怪她們沒有伺候好,并沒有責怪錯。
“罷了!”元太妃恨恨道:“看在王爺的面子上,這一次就算了!徐氏,給哀家好好的待在明春殿裡悔過,不許踏出一步!”
她自己的傷不能追究了,風側妃那事兒就更不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