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時代,到底是農耕文明更強于商業文明,還是商業文明更強于農耕文明,朱由檢還真不知道答案。
若是在公元十九世紀中葉,朱由檢可以很快給出答案,商業文明簇生出的工業文明,無論是在生産技術還是在生産産值上都完爆農耕文明,優勢已經可以直接體現在戰争的形式上,幾乎故步自封的昔日強大的農耕文明社會都在那個時代遭到了沉重的打擊,甚至不少古時盛極一時的文明社會在堅船利炮下直接消亡。
但在這個時代,朱由檢所代表的南方集團的商業文明是脆弱的,除江南之外,大明統治的其他地區依舊是農耕文明,大部分朝中官員也還是傳統士紳階層出身,他們雖然因為沒有利益的沖突而與朱由檢作對,但朱由檢不認為他們能在代表農耕文明的北方集團南下之時表現得多麼積極,最多也隻是中立,大明也好大清也好,對于他們而言依舊不過是改朝換代那麼一件事。
而初始的商業文明社會裡的既得利益者們又是目光狹隘或者是自私自利者居多,這些經營着商業活動的新型士紳們不願意為國家盡到自己的義務,隻希望自己能獨自享有商業利益,因而他們在朱由檢掌控商業文明的初期甚至還是反動的,他們甯願被北方集團統治,那樣的話,他們就依舊可以享用不用繳納大量商稅且繼續享用在商業上的特權。
朱由檢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生活在大明的士紳開心向往大清,他想應該是有的,就好像後世的特權階層們為了享用更大的自由而憎惡自己的祖國一樣。
最無辜的當屬老百姓,他們是沒有任何的選擇權,無論是大清占據天下還是大明重振河山,他們都是最基層的生産者,在農耕文明社會他們是農民,在商業與工業文明社會裡,他們是工人,很多時候他們是兩者兼具既是農民又是工人,合稱農民工。
庶民階層是最龐大的階層也是掌握生産力的階層,但正因為他們沒有選擇性,很多特權階層的人會忽視掉他們的意向,盡管這個時代的很多官員常常把“民為天”的思想挂在嘴邊,但真正所在意的依舊不過是自己能不能在這個亂世中攫取到更多的利益。
朱由檢知道庶民雖然沒有選擇的權力,但他們也有自己的政治訴求,他們沒有權力去分配與争奪社會利益,但他們不希望有戰争,不希望生産與生活的秩序被打破,而占據着社會最多利益且站在社會最頂端的皇帝朱由檢也同庶民一樣,更多的是希冀着社會的穩定,而不是自己的得失。
一個沒有,一個已經擁有了一切,自然不在乎得失。
也就是說,眼下雖然南方集團内部有反動且自私的商業型士紳,有中立的傳統鄉紳,但滿清北方集團的南下是違背了廣大庶民階層的初衷的,不僅僅是大明的庶民百姓,還有滿清統治下的北方百姓,這些庶民百姓為了生存放棄了恪守千年的風俗,忍下了被欺淩的恥辱,好不容易可以苟且偷安下來,喘了一口氣,又得為上層滿清統治者更大的胃口承受戰争的負擔,北方的百姓内心裡肯定是不答應,也會有很多怨憤産生。
所以,滿清即将發布的第二次南北決戰,大明依舊占據着正義。
朱由檢雖不能讓士紳階層完全跟自己一條心,尤其是在江南的一些希冀着得到更多商業利益的反動士紳,但朱由檢知道自己可以利用庶民階層的需求,讓庶民支持自己的統治。
為此,朱由檢已诏令各戰區督撫積極發動基層力量對庶民百姓尤其是河南、淮揚、湖廣等南北中間地帶的大明百姓多加宣傳,讓他們知道他們現在甯靜的生活是因為誰在做皇帝,而現在是誰将要破壞他們這種甯靜的生活,而将要将他們剃發易服做奴才任其宰割。
總之,早在崇祯十七年起,朱由檢已讓近衛軍系統的官府有意識地對庶民百姓進行着對北方百姓慘狀進行描述,讓來自北方的百姓當着所有的百姓面講述自己在北方的悲慘經曆,雖然有時候有些誇大,但起到的效果卻是很好的。
尤其是在崇祯十九年以後,大批近衛軍傷殘官兵補充進基層官吏管理鄉村事務,對于這些庶民百姓灌輸清廷之惡政與胡人欲南下破壞他們家園之野心的宣傳進一步加強,到現在幾乎整個大明基層百姓,尤其是河南、山東、南直隸北部、湖廣一帶的百姓對于建奴南下皆是深惡痛絕,深怕自己好不容易安甯的生活會再次被破壞。
因而,無論是近衛軍這一帶訓練還是作戰,皆有當地民夫支持與提供情報信息,甚至直接引路抄小道,上次近衛軍第三軍的步兵營劉希堯部能迅速輕裝急進到湖廣阻擊阿濟格退兵成功和當地百姓支持不無關系,雖說現在的大明官兵和基層官府發動群衆比不上後世,但是至少在号召時,百姓們不會反對,不會有怨言,對于近衛軍擴充兵員也不抵制,而且在得知近衛軍待遇後還很是積極。
可以這麼說,現在庶民階層是和朱由檢這個皇帝站在一邊的,而傳統士紳保持着中立或者因為道統而支持朱由檢,那麼接下來便隻有對反動士紳的應付,這股勢力若沒有把控後,或許将成為自己失敗的主要原因。
朱由檢不擔心這些反動士紳明着來,自己通過皇家利益控制着六十萬精兵,又得到鄭氏集團的支持,不懼怕反動士紳的勢力,但朱由檢擔心這些反動士紳會走極端,在自己背後動手。
一時,女官陳圓圓來報,東廠提督王承恩已到,朱由檢便回到了殿内,将外袍一脫,隻穿着一層薄紗衣,躺在竹藤椅上,看見王承恩滿頭滾汗,便讓陳圓圓賜王承恩一根拭汗的帕子:“這大毒日頭地下,讓你在這個時候跑來倒有些難為你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眼下北方建奴又有舉兵南下之兆,西南烽火連傳,你這個管國内安全的可不能有半點掉以輕心之舉,這宮牆裡宮牆外,朕的性命和全天下的安穩都關系在你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