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四日淩晨,從鐵嶺方向突然抵達一路援軍。星星點點的火炬逶迤數裡,尤世功估計對方增援部隊約有一萬五千人。很快鞑子大營人聲鼎沸,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就在撫順城内的明軍将領驚疑不定時,上午十點左右,突然接到沈陽方向飛鴿傳書,說是朱萬良兵敗鐵嶺。
原來陳策原本計劃由四川總兵童仲揆趁機進攻或者牽制鐵嶺,他将計劃呈報給袁應泰之後,袁應泰覺得圍魏救趙的計劃可行性很高,因此很快批複了行動。
但就在執行時,袁應泰突然強硬提出由“逃跑将軍”朱萬良作為進攻鐵嶺的主帥。袁應泰的心思大家都明白,關鍵時刻,竟然沒有人能夠提出異議。
袁應泰認為如果鞑子回師救援,朱萬良就退回沈陽據守,若鞑子不退,則朱萬良見機行事。朱萬良在袁應泰的支持下,成功擠掉了童仲揆主帥位置。童仲揆被迫坐守沈陽,而朱萬良引兵兩萬向鐵嶺方向襲擾。
由于鐵嶺城鞑子傾巢而出向撫順集中,因此朱萬良在行軍途中一路暢通。但五月四日傍晚,朱萬良大軍行至距鐵嶺二十裡開外的腰堡附近,被突然趕來的鞑子騎兵攻擊。與集奉堡的戰鬥一樣,朱萬良在明軍戰鬥陷入膠着時,突然帶頭撤退,于是明軍再一次上演了驚天大逃亡,一退數十裡,潰不成軍。
袁應泰的目的是力保撫順不失,然後再考慮進攻鐵嶺,但他沒有考慮到朱萬良這個變數。昨晚戰役之後,沈陽方向機動力量損失殆盡,再也無力支援撫順。
指揮所内,明軍諸将面面相觑,但此時大錯已然鑄成,後悔沒有任何意義。昨天鞑子為了掩蓋其兵力不足,他們一邊利用遊騎兵封鎖撫順四周,一邊制造四門攻擊的假象。當時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撫順的安危上,沒有人想到狡猾的鞑子竟然故布疑陣,目的是為了長途奔襲,擊敗沈陽方向的明軍。
鐵嶺方向的鞑子獲勝後,竟然沒有休整,而是趁夜返回撫順,由此可見鞑子對撫順之戰必勝的信心強烈到何等地步。
沈嘉歎了口氣,心道鞑子昨日竟然将衆人騙了個底朝天。昨日鞑子進攻次數雖多,卻總是不急不火,原來這是以攻代守,故意麻痹明軍。鞑子好算計啊。
今日鞑子沒有任何佯動,城外三三兩兩遊蕩的散兵,與昨日火熱的進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城内大部分不明真相的明軍或者百姓,對此感到興奮不已,他們認為鞑子的攻勢已經到了盡頭。
但賀世賢對此深感憂慮,直覺告訴他,這是因為鞑子長途奔襲,人困馬乏,他們今日需要休息,鞑子肯定不會就此幹休。諸将在指揮所商量了一會兒,對此也沒有太多想法,隻好先返回各自位置,決定靜觀其變,見招拆招。
在衆人不解和抱怨聲中,賀世賢下令将城内的檑木滾石集中到城門附近。賀世賢的行為迅速影響了諸将,戚金,張世,尤世功很快也都行動起來,趁着難得休息日抓緊備戰。
沈嘉則繼續在城内開展新一輪的大規模清掃奸細的工作。同時他還專門調查那些在近幾日守城戰中,鬼鬼祟祟外出的行人。當然,由錦衣衛出面的這種調查打擊面極大,一時間城内風聲鶴唳。原本以為撫順同知蕭基會反對,然而他卻出奇的平靜,甚至派人過來詢問要不要幫忙甄别。沈嘉對蕭基在戰的态度非常滿意,趕緊把這種民事調查和偵緝工作借機移交給蕭基。
城内忙碌而又緊張的氣氛開始傳染,滿懷希望的百姓慢慢嗅到了來臨的危險。城中商戶徹底關閉了所有店鋪,大街上除了偶爾巡邏的民兵,已經看不到任何行人。
這種緊張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晚上。城外鞑子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擔憂卻猶如一把利劍懸在衆人心頭。
“難道今日就這麼過去了?少了些戰鬥,總覺得哪裡不舒服。”
說話的是尤世功,他跟賀世賢一樣,都是那種嗜殺的人,沒有了戰鬥,他們立即感到些許枯燥和乏味。
“尤叔,我想明天你不會這麼想的,看鞑子這架勢,明天不大幹一場,他們也不樂意啊。”
尤世功看了一眼城下說道:“鞑子樂意不樂意關我屁事,門洞的水泥凝固了嘛?既然封住了,就封死它,不要給鞑子留下任何機會。”
“這個你放心,南門徹底封死了,到了明天,水泥凝固的差不多了,鞑子想進來,還真不容易。”
“這就好,今天你也早點休息,明日恐怕想休息都沒機會了。”
沈嘉回到前幾晚睡覺的地方,不久便沉沉睡去。夜色如漆,茫茫不見人影,風微微有些冷,四處胡亂刮着。撫順城除了明如白晝的城牆,其它均已進入睡眠之中。
早晨,明軍還在吃飯,鞑子的進攻的牛角号聲就吹響了。尤世功趕緊勒令戰兵成建制上城警戒,
半個小時後,東門外大量的攻城器械和盾車被推到陣前,密密麻麻的依次擺放。跟以往一樣,鞑子先派上炮灰部隊,脅迫着民夫進行試探性攻擊。炮灰們大多沒有着甲,他們沖到城牆前,正要搭起雲梯,卻在明軍一波犀利的反擊下敗下陣來。倉皇逃竄的炮灰讓親自坐鎮的代善極為憤怒,他命令後軍将試圖逃跑的人射殺殆盡。
代善瘋狂的行為吓住了所有人。莽古爾泰則對此大聲叫好,他認為早該如此了,不然這幫混蛋們不會盡心努力。看着倒在自己人腳下的同伴,原本喧嚣的蒙古炮灰開始變得沉默,他們默默的接受了眼前的現實。于是試探的炮灰,在鞑子的逼迫和威脅下,重新沖向城牆
城上的明軍連續數日作戰,早已對進攻者不再抱有任何同情。成千上萬的箭矢如同飛蝗般射出,進攻的炮灰瞬間倒下一大片。原本試圖逃跑或者撿便宜的炮灰們,看着身邊的好友和親人慢慢死去,他們的内心開始變得焦躁。一波接着一波的弓弩射擊,終于将這股焦躁演變為一股仇恨和憤怒。被奴役的蒙古人和被逼迫的漢民,他們紛紛大吼着,眼中迸發處仇恨的怒火,手腳敏捷的向上攀爬。
城牆上的明軍有些疑惑,他們不理解情勢為何突然變成了這樣。很快,手執武器的蒙古人爬上了城牆,與守城的明軍短兵相接。漢人大多都是農夫,戰鬥力有限,并不足以對守城明軍造成威脅。但眼睛赤紅的蒙古人,狂性大發之下極難對付。蒙古人揮刀亂砍,竟然連同伴也不放過。蒙古人勢如瘋狗的狀态讓明軍惶惑無比,城上的戰鬥竟然呈現膠着的局面。
鞑子的紅标兵趁機蜂擁蜂擁而上,他們極為狡猾的堵在明軍的馬道或者空隙附近,将城牆上的明軍分割包圍起來。
閘樓附近的賀世賢大為震驚,他連聲大吼:“鞑子上來了,都提起精神來,再裝慫大家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賀世賢下令待命的明軍向城牆增援。但城牆上空間有限,明軍的增援很難展開。到了最後,反而是鞑子四處開花,蜂湧而至。
東門殺聲震天,血肉橫飛,城牆上徹底陷入了混戰。
一些距離馬道較遠的明軍得不到有效支援,很快就徹底陷入混亂的人群中。此時爬上來的鞑子個個身披铠甲,頭頂盾牌,他們開始列陣向明軍發起攻擊。散落在四處的明軍沒有來得及組織,很多人浴血奮戰之後犧牲在鞑子的陣前。
這才開戰不到一個小時,城上的明軍竟然陷入到極度危險之中,這讓賀世賢震怒無比。賀世賢一把抓住牛坤吼道:“你帶我家将過去,如果收拾不了那幫王八蛋,你就不要回來見老子了。”
說完,賀世賢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牛坤是最早掌握手雷投擲的人,與他一起的還有另外四人,他們帶着幾十名賀世賢的親兵殺向兩側城牆。
鞑子的刀盾兵背靠背圍成一團将明軍阻隔在城牆兩側,導緻馬道上增援的明軍堵成一團。牛坤一手提刀快步上來,拽出一顆手雷就朝鞑子人群扔去。
“靠後,靠後,快讓開,要爆炸了!”
明軍聽到有爆炸,趕緊向後退了幾步,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傳來,密集的鞑子陣型被一股氣浪炸翻。這是沈嘉機艙中的手雷,威力很大。原本賀世賢打算用在最危險的時候,他沒想到剛開戰就用上了。
爆炸徹底撕裂了鞑子陣型。許多鞑子背上血肉模糊,他們凄聲哭嚎着試圖回看背後。明軍趁機奮勇沖上去,将試圖反抗的鞑子全部絞殺殆盡。
明軍留下一撥人負責防守城垛口,另外一些人則繼續跟着牛坤清掃前面的鞑子。
當牛坤奮力殺至距離馬道最遠處時,他看到最後一名明軍舉着長矛與幾十人的鞑子對峙搏殺。牛坤快步跑上去救援,城牆上突然又爬上來一名鞑子,鞑子搭弓射擊,這名鏖戰中的明軍竟然側身躲過。
牛坤急不可耐的投出了手雷,緊接着劇烈的爆炸聲在鞑子身後響起,隻見大批明軍從身後紛紛躍出,高喊着殺向鞑子。鞑子死傷慘重,竟然沒有後退的意思,反而迎着洶湧而來的明軍厮殺起來。
“這是鞑子的紅标兵,把這幫雜碎全都給我剁碎了,别讓他們逃了!”
“别讓他們逃了!”
賀世賢的果斷終于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東門局勢,随着增援明軍的趕來,戰鬥主動權逐漸掌握在明軍手裡。城牆上殘存的鞑子被全被肅清,在各城牆段百夫長的指揮下,各點開始有組織的向城下發動反擊。此消彼長之下,鞑子的進攻呈現出一片頹勢。
明軍重新穩住防線後,傷亡情況也得到了緩解,他們開始有針對性的朝城下密集的人群發射弓弩。今日的風勢較大,風向不定,向城下投擲燃燒彈和瀝青效果不錯。明軍來不及準備濕毛巾,他們強忍着惡心和兇悶,将大量燃燒物質投擲到波浪般人群中,硬生生将進攻的人潮分成前後兩撥。
很快大量擂木滾石落下,無情的碾壓着進攻的人群。
從天而降的滾石太多了,隻要擡頭攀爬就可能迎面打臉。終于,城牆根殘存的鞑子開始三三兩兩的逃竄。生存的希望,讓士氣低迷的炮灰變得瘋狂不可理喻,他們轉身向後,不顧生死的飛奔而逃。人群大規模的逃跑逐漸演變成為一場徹底的失敗,鞑子的攻勢徹底消弭在人潮中。
代善驚奇地看着這一幕,他想命令士兵射殺,但人群中還裹挾着大量的後金勇士。一旁的嶽托很快就明白了代善的心思,他連忙勸說道:“阿瑪,法不責衆,明軍經此一戰,已經露出疲态,阿瑪不必心急。”
代善點點頭,他瞅了一旁的莽古爾泰一眼。莽古爾泰沉默,他自然支持嶽托的意見,無論是沈陽之戰,還是撫順之戰,莽古爾泰的損失都比較大,他不想連最後的勇士都失去了,那樣他真要成了衆人腳下的失敗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