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節帥,隻需在這錯綜複雜的局勢中居中調度,隔岸觀火。而他們本身又有矛盾,哪怕不潑水加料,煽風點火什麼的,就算什麼都不做,帥位也是安穩的。
這樣倒向一家,就卷入了漩渦之中,再難以自拔。最終無論誰勝出,帥位都将不保,這麼簡單的事,你們怎麼就想不明白?
剛才還以為你們做得不錯,結果是無能到家了,你們失帥位是小事,可大周失去名義上統治河西的機會,那就是大事了。
想到這裡,再綜合來之前聽說的一些事,章钺有點座不住了,着急地問:“看你這年紀,應該早就娶親了,對吧?對這門婚事,你是怎麼看的呢?”
“這……實不相瞞!我與沈家娘子兩情相悅,所以……”申延福讪讪笑道。
“樂見其成?對吧!”看來這貨也不傻,明白與六谷部聯姻的後果,卻偏要如此。章钺心中直嘀咕,盯着申延福臉上一陣猛瞅。
這貨額頭不寬廣,臉形也不圓潤,眼睛是細的,鼻梁不挺,鼻冀也不厚,嘴唇是薄的,下巴還有點尖,長得哪裡有半點癡情的特征,這分明是一副市儈刻薄,見利忘義的小人之相啊!
府衙很快就到了,章钺先跳下馬車,等申延福出來引路,與郝天鷹一起再回帥府,不過這次是直接進後面川堂,沈念般、崔虎心等人已然在座,還有幾人都不認識。
因為唐時風俗的影響,蕃羌貴族飲宴,也是分案而坐,堂上的桌榻擺設也是如此,左右各兩張長形桌案,以及又寬又厚的坐榻,躺在上面完全不用擔心翻身掉下地去。上首是短形條桌,申師厚還沒就位,酒菜也還沒上來。
申延福安排章钺和郝天鷹在右側三位坐下,指着堂上幾人介紹道:“那是前節帥折逋嘉施長子,涼州刺史折逋支,他下首就是沈念般!”
章钺點點頭,這兩人正是剛才在大堂上接自己的話題的家夥。或許是心有所感,那兩人恰好看過來,卻沒搭話。
“沈念般下首是蕃州刺史折逋咄缽,此人是折逋嘉施的弟弟,常年掌管部族事務,并防禦甘州回鹘。”
章钺順着申延福指點的看去,折逋咄缽年近五十歲的樣子,一張黑紅的方形餅臉,卻留了一下巴大胡子,倒是很威猛。
“折逋咄缽下首是昌州刺史沈般若,聽名字你就知道是沈念般之弟,再下首是押衙副使崔虎心,也是六谷部人你認識。右邊上首是雪山羌首領拓拔那吉,再下是昌州防禦正副使溫崇樂、劉少英;涼州防禦正副使王廷翰、周建章。給你介紹下,你心裡有個底,我去後面催一催,怎麼酒菜還沒上來。”申延福說完轉身走了。
章钺和郝天鷹坐下,見申延福一走,兩邊的人都在目光複雜地看自己。這些人想什麼,章钺心裡很清楚。折逋嘉施是迫于六谷部的壓力才到東京請帥,并不是真心将涼州交出。申師厚上任一年多,哪裡有什麼權力,恐怕兵都調不動。而自己現在是會州知州,這些人恐怕是感到了威脅,怕大周派兵插手涼州,所以心生忌憚。
章钺不太想和他們瞎扯,幹脆眼觀鼻,鼻觀心,閉目坐等。不多時,申師厚與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從後面出來,兩人慢步而行,相談甚歡的樣子。
“讓諸位久等了!尤其是章将軍,可是我們涼州貴客!”申師厚引那老者落座,這才轉身面向衆人略帶謙意地微笑,轉身指着上首那老者,看向章钺道:“這位是前任節帥折逋将軍!”
“折逋将軍心向中原,忠于王事,章某雖年輕,卻早就聽聞,甚是感佩!”章钺起身行禮道。
“章将軍遠來辛苦,請坐!”折逋嘉施揮手道。
“甚好!涼州窮困,商旅不行,物産不豐,但酒菜卻别有一番風味,中原可嘗不到,章将軍等會兒試試便知。”申師厚說完,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中,一隊年輕蕃人婢女手端托盤餐具快步進來,到堂上給席間衆人一一上齊。
這一隊退去,後一隊跟着進來,兩隊輪流上齊酒菜,要說與中原的區别,倒的确是有。餐具是配有刀叉的,也有紅漆的筷子,盛器多是紅漆木盤和帶圓形底腳的銅盞,瓷盤卻較少。
飲品有奶茶、奶酒,還有一紅一白兩個大肚瓷壺,應該是另外的酒了。然後有佐餐的乳粥,這叫駱糜;還有淡黃色,上面漂着綠色菜葉的肉糜,滿滿的一大銅盆,這是加粟米混煮的羊肉湯。
正餐有烤得黃酥酥直冒油的肉脯,看樣子是小羊肉腹背部;還有一隻绻縮着長脖子的鳥類,很可能是天鵝,太壞了,這也敢吃!其它的有牛羊肉類,魚蝦等,做得确實不錯,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每一席旁,都有兩名年輕婢女侍立,給衆人倒酒。如果客人有什麼要求,也可以讓她們代勞。
“幾十年來,中原從未派使者到涼州,章将軍是首位,也是初次前來。如今會州收複,河西不再孤懸西北,已與大周形同一體,連成一片,可喜可賀!諸位!我們滿飲此杯!”申師厚起身舉杯道。
堂上衆人聞聽此言,紛紛舉杯起身應和。對于申師厚的話,不管是否認可,這種時候都會給足面子。
“另外!折逋将軍六十大壽将近,在此提前祝壽!我們再飲一杯!”申師厚繼續勸酒道。
折逋嘉施雖然淡出涼州官場,但本身威望不減,衆人再舉杯祝賀。
“最後!犬子與沈都使之女婚期将至,到時還請諸位再前來喝杯水酒!現在……諸位可盡興!”申師厚仰頭喝完這杯,見衆人相和,便自行坐下,不再開口。
酒過三巡,衆人開始随意,有的互相攀談,有的埋頭大吃。章钺和郝天鷹早就餓了,很多天都沒吃上一頓熱的,啃軍糧炒米、粗餅什麼的。現在能飽餐具一頓,當然不會錯過。
正吃着,一名軍官提着紅色大肚酒壺,手執酒盞過來,哈哈笑道:“遠方來的客人,且容我敬上一盞酒可好?”
章钺擡頭一看,見是一名絡腮胡子的黑臉矮壯漢子,卻不知是誰,剛才似乎沒見過,轉頭目視郝天鷹,這家夥顯然也不認識,章钺便看向旁邊侍立的俏麗婢女,哪知婢女隻是微笑着,并不回答。
“如此盛情,自無不可!”章钺笑着回了一句,提起酒壺自倒了杯酒拿起,卻見那粗矮漢子也正倒酒,但手執酒盞的大拇指伸得老長,紅色的酒液直接淋在拇指上,噴濺的到處都是。
這情形看得章钺雙目一縮,如此敬酒并非善意,這是來找渣的。他轉頭向堂上看去,衆人吵鬧成一團,似乎沒人注意到這邊。但對面的折逋氏等三人,卻似有意,似無意,不時向這邊瞟上一眼。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安西匍萄酒,客人你嘗嘗……”那粗矮漢子倒好酒遞了過來,似笑非笑地盯着章钺,臉上神色滿是赤裸裸挑畔的味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