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籬笆牆後站着兩名身穿藍白衣裙裳的女子。姬烈道了一聲謝。其中一名女子便引着姬烈向院内的屋舍走去,一路默無聲息。
“小偷,小偷。”
突然,一陣清脆的聲音在姬烈的頭上響起,姬烈忍不住擡頭看去,隻見在那株歪脖子柳樹上挂着個鳥籠,裡面有兩隻黃眉小鳥正在不住的叫着。
奇怪,黃眉鳥怎麼會學人說話?
姬烈驚奇不已,他聽說過鹦哥會說人話,在那大江的南岸,遙遠的南楚還有一種黑鳥也會說人話,卻不知黃眉鳥居然也會。
身旁的侍女顯然猜到姬烈在想着什麼,她抿着嘴,偷偷笑了一笑,但卻沒有替姬烈解惑。
姬烈當然也不會問。
來到台階下,門上挂着青竹簾,有清新香氣從竹簾内透出,姬烈知道冀懷必然便在簾後,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出來迎客,可他仍然抱着棋壺深深的一禮:“學生虞烈,拜見冀師。”
屋内沒有動靜,過了一會,有人問道:“你說,你是誰?”敢情這人沒聽清呀。
這人不是冀懷,她的聲音太獨特了,姬烈自然聽了出來,她便是方才隔着籬笆牆問自己是不是小偷的那個女子,姬烈心懷疑惑,悄悄的以眼角餘光向左右瞟了瞟,确認這是冀懷住的院子無疑,隻不過,他上次來的時候,那顆歪脖子柳樹上并沒有挂着會說話的黃眉鳥。
或許,這個女子是冀懷的内眷。
這麼一想,姬烈答道:“我叫虞烈,宋國人,若是冀師不在,那虞烈先行告辭,改日再來拜訪。”
說着,轉身就要走,畢竟他是來找冀懷的,而不是冀懷的妻子或者女兒。再說,他心裡有些惱,這個女子好無禮,你明明就是這院子的主人,已經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卻說什麼要去問問,問誰呢?問你自己麼?還讓我等,等了半天,卻又問些無關緊要的話。
“慢着。”
不想,他方一轉身,身後便響起了那異常脆嫩的聲音,姬烈隻能耐着性子轉過來,聽聽她會說着什麼。
那人道:“嗯,宋國來的虞烈,我知道你,可是你走錯地方了,這裡不是,不是……”她想了一下措辭,續道:“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不是麼?
姬烈迷惑了,眯着眼睛向那株歪脖子柳樹看去,心想,難道是一模一樣的院子?不過,就連黃眉鳥也能說人話,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那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慢聲道:“你猜錯了,這裡是你原本要去的地方,卻不是你現在要去的地方,你要的去地方不是這裡。”
她說的很認真,可是姬烈卻更迷糊了,于是便聽她又道:“天下很大,人所不知的事情有很多,黃眉鳥會說人話也不稀奇,有很多鳥兒,隻要把它們的舌頭巧妙的剪一剪,再細心的教一教,就能說話了。”
“不知都有那些鳥?”姬烈竟然問道。
那人怔了一怔,答道:“很多的,齊國的鹦哥,南楚的黑八,魯國的黃眉,衛國的美人舌,還有蔡國的花胡子,很多,很多……”她竟然逐一的例舉,然後又說起了剪鳥舌的心得:“剪舌頭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能少剪也不能多剪,剪多剪少都不會說話的。”說到這裡一頓,奇道:“哎,我怎麼和你說這些?”
姬烈沒有說話,渾身一陣發麻,心想,她肯定剪了很多的舌頭。那女子沉默一會,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語氣有些不悅:“花胡子,你帶他出去吧,去他應該去的地方!”
花胡子,難道是一隻鳥?嗯,有可能,例如誅邪那小家夥,它便是那麼的通解人意,并且非常狡猾與怕死。
姬烈愣愣的想。
但是他卻猜錯了,花胡子不是一隻鳥,而是他身旁站着的那位頗是嬌麗的侍女,便見那侍女臉上飛起了一層紅霞,低着頭,脆脆的應了一聲:“是。”
姬烈跟着‘花胡子’向院外走去,另一名侍女歪着嘴笑。名叫‘花胡子’的侍女輕聲嗔了一句:“笑什麼笑?你不也是美人舌。”
那名侍女不笑了,神情有些幽怨。
出了院子,姬烈向‘花胡子’告辭,‘花胡子’卻攔住了他:“東主說了,讓我帶你去找你的冀師,請随我來。”
姬烈這才回過神來,這侍女是要帶自己去見冀懷,當即跟在她的身後,一顆心恍恍惚惚,暗覺方才的所見所聞頗是怪異,但是具體異在何處,卻又說不出來,不由自主的回頭一看,卻見那籬笆牆上的門已經關了。
“請随我來。”
侍女又重複了一遍,對于姬烈的異樣她并不驚奇,凡是見過東主的人,不論男女,哪個不是這樣呢?縱然,他隻是站在階下,而東主又隐身于簾内,但是,東主卻與他說了那麼多的話,這與見面差不了多少呀。
繞過一片荷塘,姬烈終于來到了他應該去的地方,冀懷正在荷塘邊的院子裡看書,見姬烈來了,神情一喜,迎上前來。
姬烈與冀懷下了一盤棋,結局當然是姬烈告負,姬烈并沒有問那院子裡的女子是誰,可是冀懷卻主動告訴姬烈,那女子是他的一位尊長之女,身份尊貴,不可與人言,她偶然來到景城,他便将院子讓給了他,卻忘記了告訴姬烈。既是如此,姬烈自然不會多問。
罷了棋,姬烈替冀懷煮了一壺茶,誠懇的奉給他,然後一拜揖地,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冀懷捧着茶碗,凝視着姬烈,耐人尋味的笑了一笑,說道:“以你的性子,不到萬不得已,你不會來請我幫忙。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問你是何原由,隻希望你能不負兇中的棋藝與棋品。”
“多謝冀師。”
姬烈感動不已,挽着袖子朝冀懷深深一拜,怎麼會不感動呢,他身邊的人,要麼是他的護衛,要麼是他的親人,冀懷卻是他的老師與朋友,或許知已更為恰當一些。
冀懷坦然受了一禮,道:“之所以受你一禮,是因你我都是棋道中人,你回去靜待,快則日許,慢則三兩日,定可起程。”
這麼快?
姬烈更喜,正想把懷裡的錢袋掏出來,冀懷看見了,臉色一沉,冷聲道:“怎麼?難道你認為一面通關牒文比得過你面前的這壺棋子?”
姬烈羞得滿臉通紅,他當然知道冀懷贈送自己的這壺棋子價值不菲,可是求人幫忙,總不能空手而來,滿載而歸呀,不過,眼見冀懷的臉色越來越冷,姬烈也不敢再把錢袋掏出來,隻能再次行禮,然後告辭離去。
沿着來時的路回返,小虞站在進院的巷子口等他,原本小侍女想跟他一起去,但卻被他堅定的拒絕了,求人怎麼可以再帶上一個小尾巴呢?
小黑也在巷子口東張西望,見姬烈抱着棋壺慢慢的走來,他快步迎上去,人還沒到近前,急沖沖地問:“如何?可是頗難?”竟然忘記用尊稱。
唉,姬烈知道在這個巫官的心裡,肯定是矛盾的,一面希望能夠盡快的離開,一面卻又怕人笑話他沒用,姬烈決定讓他正視自己,便道:“快則日許,慢則三、兩日。”
小黑呆住,一語不發。
……
‘叩叩。’
有人扣門。
籬笆牆内,‘花胡子’站在左邊,‘美人舌’站在右邊,歪脖子柳樹上的黃眉鳥又在叫着:“小偷,小偷。”
但是,這回來的卻不是小偷,而是冀懷,他來到青竹簾前,正準備行禮,簾後卻傳來那女子的聲音:“進來吧,不用多禮。”
“是,東主。”
冀懷小心翼翼的走入室内,對着那正在擺弄錦瑟的女子又是一禮,然後問道:“東主見過他了,覺得如何?”
琴有五根弦,瑟卻有五十根弦,案上的這把瑟大部份的音色都不準,所以才會啞了三年,而這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來了三日,也足足較正了三日,到得如今,很不幸,每根弦都不準,不過,她卻并不氣餒,從早到晚都在很認真的較正着。
此刻,她的腦袋微微歪着,眉心淺淺擰着,十根蔥嫩如玉的手指都在忙活,不時的拔一下,聽一下。
冀懷安靜的等待。
良久,她想了一想,不再較弦,拍了兩下手掌,認真的說:“恐怕,你這把瑟我得帶走。”
冀懷笑道:“冀懷相信,總有一天,東主會修好它。”
“應該是的。”
女子淡淡的看着冀懷,點頭道:“宋伯約正在景城,那兩個陰月衛定是他派來的,能把宋國的陰月衛給招來的人,不會太多,而能讓你都不敢太過靠近的人,天下間更是曲指可數,至于那個叫虞烈的小孩,他自稱是宋國人,可是最近,我隻聽說安國不太平,宋姬的兒子出使燕國卻消失在流淵河上,我想,這一切必然有所關聯。”
冀懷神情一震,沒有接話,因為他知道他的東主會說下去。
果不其然,那女子又道:“宋姬的兒子叫姬烈,宋國的小孩叫虞烈,姬烈消失了,虞烈卻招來了陰月衛,并殺死了其中一個,另一個逃之夭夭。這,難道不是離奇的巧合麼?哼。”她說的很認真,就連那最後的一個‘哼’都不帶半點情緒,仿佛隻是在表達,難道你以為我猜不出來麼?
冀懷眼裡閃了一閃,仿佛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那名護衛非常可怕,他的劍極快,在他偷襲陰月衛時,我根本沒看清他怎麼出的劍,而那陰月衛便被他一劍封喉,這樣的人絕非無名之輩!對了,還有那婦人奴隸,她也突然消失了!”
“嗯。”
女子抿了抿嘴:“這事記錄在策便好,不論是安國還是宋國,暫時都與墨香樓無關,我說過,這些小事,你自行做主便可,隻是你當知道,墨香樓的職責。”
“多謝東主!”
冀懷神情霍然一松,臉上露出喜意。那女子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他有多聰明。”
冀懷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