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朝歌城裡的那位景泰王如何向天下人解釋竟然同時有兩支朝歌青騎,或許景泰王也根本不用對任何人做出任何解釋,畢竟他是天下共主,所謀的也是伐楚大事,但是對虞烈而言卻并非如此,臨行之前,上右大夫與燕大将軍都一再叮囑,勿必小心謹慎,切莫讓人看出端倪,至少在明面上不能暴露出這假的朝歌青騎來自燕國。
可是如今,奴隸領主犯難了。
當他與大批奴隸往前走了十五裡,到達了被山匪路霸搶劫的現場時,卻驚奇的發現,在那一片血泊裡有兩輛馬車,其中一輛上站着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這老者是何人不得而知,面相卻是沉穩厚重,眼裡也閃爍着智慧的光芒,約模六十來歲,腰上佩着劍,此刻那把精美的劍已經出鞘,正被老者捏在手中。而在那老者的車下,環圍着一群年輕的士子,個個擒着長劍,狐疑的、戒備的打量着虞烈。然而,這并不是奴隸販子在意的事,他所在意的是因為另一輛馬車,那輛馬車頗是熟悉,車簾與窗格緊閉,簾上繡着精緻的蝴蝶蘭,被龍涎草包圍的蝴蝴蘭,在那馬車的四周圍着一群騎士,人人穿着華美的铠甲,肩上的大氅也繡着同樣的圖案。
蔡宣?天下間,竟然有如此巧事?
奴隸販子緊皺着眉頭,正準備吩咐子車輿快走,但是卻已經遲了。
“燕……”蔡宣的騎士首領認出了虞烈,臉上豁然一喜,正要大聲叫出燕京之虎。
虞烈趕緊笑道:“哈哈,原來是霍兄,我當是何人半途遇劫,不想卻是霍兄。霍兄不在蔡國,怎地今日卻到了此地?”說話間,奴隸販子跳下馬,大步向馬車走去。
那騎士首領明顯的怔了一怔,不過他也是久曆天涯,見多識廣的人物,瞬間便回過神來,當即翻身下馬,朝虞烈走來,邊走邊道:“哈哈,真是他鄉遇故知啊,闊别三年,不想卻在此地與,與薛兄相逢于道,不知薛兄意欲前往何處啊?”有意無意的瞥了瞥另一輛馬車,回眼時,卻突然叫道:“當心!”
就在這時,一個躺在血泊裡,斷了一隻手臂,面相模糊不清的人突地铤身而起,一劍朝虞烈的兇口紮來。
“锵!”
一聲金鐵交接,刺耳的聲音伴随着火星四濺,就在那人起身偷襲之時,虞烈同時一劍向他插去,兩把劍交錯而過,那人的劍從虞烈的兇甲上擦過,帶起了一陣“滋啦啦”的聲音,虞烈的劍卻插入了他的喉嚨裡,那人瞪着眼睛,嘴裡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因為汩汩熱血正從他的嘴裡溢出來,虞烈猛地一抽劍,那人渾身一抖,仿佛一條将死的毒蛇臨死之前的痙攣一樣,随後,他的瞳孔驟然急放,手中的劍“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雙手向脖子捂去,奈何生命已經消逝,即将回歸昊天大神的懷抱,又豈是人力所能挽回?就見他慢慢的,慢慢的仰天倒下,倒在那粘稠的血泊裡。
虞烈走上前去,把劍在那人的屍身上擦了擦,冷漠的向四周看去。
“呀!”
“唉!”
一聲驚呼,一聲長歎。
長歎來自那車轅上的老者,他的眼裡閃着不忍,驚呼卻來自被騎士環圍的馬車裡,此時那雕刻着蝴蝶蘭的窗格已經推開,蔡宣正坐在馬車裡看向虞烈,眼神依舊平靜,但是她的侍女,那嬌美的小婵卻掩着小嘴巴,瞪着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與驚駭。而那一群圍着老者的士子們面色各異,大多都與那老者一樣,他們圍着老者的馬車,布成了防守陣型,手中的劍統統指向虞烈。
儒家子弟?卻不知那老者是哪一個老夫子?
蔡宣,終是避不過啊,好在,她還沒道破我的身份。
虞烈心中的念頭接連閃過,然而,他懶得去理那一群甯死不墜冠、懷仁而天下的儒家子弟們,他把劍歸鞘,插入劍袋裡,大步朝蔡宣的騎士首領走去。
騎士首領低聲道:“這老者我并不認識,山匪在林子裡用強弓射殺了他們一部份人,正準備強行搶掠時,我們來了,與山匪相持了一陣,幸好你的人從背後給了山匪狠狠的一擊,要不然,在這個鬼地方,勝負如何還真是難料。”說着,看了看那血泊裡橫七豎八的屍體,心有餘悸。
虞烈早已經看過了,這場戰鬥來得突然,結束的卻很慘烈,那些躺在血泊裡的人大部份都是面部朝下,背上卻紮滿了箭,很顯然,絡鷹率着偵騎在背後給了他們突如其來的一擊,而在虞烈的八百奴隸中,偵騎是最為兇悍的,每一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悍卒。此刻,他的偵騎們正在血泊裡走走停停,他們在拔死人背上的箭,對于窮困潦倒的奴隸領主而言,這些都是他的私有财産。
奴隸販子向騎士首領點了點頭,朝蔡宣的馬車走去,不管怎樣,既然遇上了,總得打個招呼,況且,還得與馬車裡的那個美麗的、聰明的女人達成一樣協定。
“又見面了,我是……”虞烈正準備開門見山。
“你,我知道你是誰,你是……”蔡宣還沒說話,她的侍女卻忍不住了,小婵指着虞烈,眼神在顫抖,手指也在顫抖,顯然,她被虞烈剛才的那股子狠戾給吓壞了,這與她印象中的虞烈可大不一樣。
“你是燕國的商人,薛烈,我認得你,你常來琴語樓聽琴。”
誰知,蔡宣卻平靜的接口道,這位蔡國第一美女的鎮靜讓虞烈也為之心驚,若是别的貴族女子看見那些屍體,看見虞烈殺人,早就崩潰了,就如她的侍女一樣,可蔡宣就是蔡宣啊,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的驚栗,有的隻是平靜,靜靜的一湖水,甚至那裡面還倒映着虞烈的影子。虞烈看着那影子,沉聲道:“是啊,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上蔡小娘。”
蔡宣道:“是啊,的确沒有想到,我們之間的相遇居然會來如此快,又如此的巧。”嘴裡說得很詫異,臉上的神情卻一成不變。
又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虞烈心頭卻一松,暗暗吐了一口氣,大聲道:“薛烈此番将入餘國,經由餘國而入齊國,聽說,齊地的美酒溫和醇美,我把這批奴隸賣了,會換回來成百上千的齊酒。想來,蔡小娘也是去齊國吧,不如一道同往?”
“原來是個奴隸販子,怪不得心狠手辣!”
“原來是蔡宣!”
“蔡國第一美女,天下第一琴音!”
這時,那一群士子裡有人發出不屑的聲音,有人則大聲的驚呼起來,要不是那老者還站在車轅上,想必他們會圍上來,競相目睹能讓孔夫子驚為天人的蔡宣是何等的美麗。而那老者神情卻微微一變,他的目光并未看向虞烈,而是定定的看着虞烈的奴隸大軍,眼裡有若有所思的隐悟,誰也不知他在想啥。
蔡宣把窗格放下,說道:“我不是去齊國,我要去大雍,過了雪峰要塞我便要轉道往南,并不與你同路。霍成,咱們走吧,薛烈,後會有期。”她的聲音很清脆,這與她以往的綿柔口音不一樣,明顯是拔高了音調,仿佛是在說給虞烈聽,其實是在說給那群士子與老者聽。
美麗的蔡宣,聰明的蔡宣不知虞烈所為何來,卻用自己的方式配合着他,并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的騎士首領走過來,翻上了馬背,引領着馬車向雪峰要塞走去。自始至終,虞烈并沒有強求與蔡宣同行,這樣的巧遇來得太突然了,對虞烈,對蔡宣都是如此。或許,在那位蔡國第一美女的心裡,她還沒有做好這麼快就與虞烈再見的準備,又或者,她還沒有忘記燕京。
華麗的車輪輾過了血腥的泥濘,向雪峰要塞行去。
老者深深的看了虞烈一眼,攏手在兇前,朝着虞烈揖了一揖,然後便鑽入了馬車,命那群士子起程。而那群士子顯然也不願意與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奴隸販子同行,他們把劍歸鞘,追逐蔡宣的馬車而去,甚至有人唱起了動人的詩歌:“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天上烏雲滾蕩如潮,并不是白霧蒼蒼,而這裡也沒有清澈的涓河,隻有粘濘的血水與死相猙獰的屍體,不過,儒家子弟向來如此,況且,他們還很年輕,而蔡宣的确很美麗,值得人為她追逐,為她宛轉而上。
“唳!”
大火鳥從遠方飛回來,巨大的翅膀劃破了雲層,一道閃電險些擊中了它。幾個呼吸後,潑瓢的雨水從那陰冷如死的雲層裡撒下來,眨眼之間,昊天大神的眼淚便傾洩如灑,不僅把虞烈淋了個冷心涼,還将那些濃膩的血水沖淡,而那群秃鷹也來了,它們鑽進林子裡避雨,目光卻直勾勾的看向那在血溪裡浮動的屍體。想來,用不了多久,這裡便會幹幹淨。
“從速!”
虞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回頭大聲道。
遠方,大雨之下,那巍峨而神秘的山峰顯得格外奇異,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劈打着山體,就像是昊天大神正在鞭笞着巨大魔鬼一般,而那驟閃驟明的光芒仿佛映出了雪峰要塞的模樣,虞烈依稀看見,一個石巨人兩隻腳各踩一道山梁,手中持着擎天巨戟,戟端聚着閃電。
雪峰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