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酆國,一個混亂的國度,位于雍國和宋國之間,三年前,雍國與宋國在這裡進行了一場規模不大的戰争,但就是那次相互間的試探卻徹底的把酆國給拖進了無底深淵,國君死于那一戰,新繼任的國君還是個毛頭小孩,封臣争權奪利,今天,你在朝堂上罵我,明天,我就駕着戰車來打你,各自為政,各自為戰。
酆國原是狄人的領地,經過血與火的戰争,武英王的諸侯們打敗了狄人,把他們像趕兔子一樣越趕越遠,但是卻有一些狄人不願離開舊地,躲進入了深山裡。而這樣的大山,酆國不勝枚舉,如今恰逢大亂,那些狄人便從山林裡鑽出來,揮舞着刀與劍,肆意的踐踏着這片土地。
太陽已經沉下去了,天地四野一派昏暗,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卻升騰着滔天火焰,婦人抱着孩童哭喊,老人被斧頭砍成兩半,一隻黑色的大狗從火光裡沖出來,它把一個面目猙獰的狄人拖下了馬背,并咬斷了他的脖子,可是轉眼間,一柄重劍便砍爛了它的頭骨。
“哈哈哈……”
狄人在瘋狂的笑着,有人割下了狗頭,架上在火堆上,也有人蠻橫的撞開破爛的房門,把屋裡吓得瑟瑟發抖的婦女拖起來,三兩下拔得精光。哭聲,慘叫聲,笑聲參雜在火光裡,而那火焰宛如從地獄裡冒出來一般,被風一裂,竟也發出一種怪聲,類似桀桀怪笑。
“軋軋軋……”
就在這時,一陣怪異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提着斧頭的狄人首領擡頭看去,一隻黑色的鳥從村子上空掠過。死亡的使者,鬼車?
不祥的預感鑽入心裡,狄人首領向黑鳥飛來方向看去,灰蒙蒙的天空,月亮還沒升起,那地平線上卻冒出了一條黑線,緊接着,那黑線越滾越粗,馬蹄聲遙遙傳來。
“有人來啦,騎馬的敵人!”
狄人首領揮舞着斧頭大聲叫喊,但是散落在四處的狄人們正在燒殺搶掠,根本沒人聽見他的喊聲,即便聽見了,怕是也裝作沒聽見,他們積壓了數百年的憤怒與欲望在這一刻爆發,除非掉腦袋,不然誰也阻止不了他們。
“蹄它,蹄它……”
蹄聲越滾越近。
狄人首領縱馬沖到村口的樹下一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隻有八個人?八個人能頂什麼事?在這方園數十裡内,除非是那位封臣大人親自領兵來圍攪才足以吓倒他,不過,他早已打聽清楚,封臣大人早在三天前便離開了封地,并帶走了領地内所有的戰車與戰士,聽說是去和八十裡外的另一位封臣決戰去了。
八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女人?看來,不用躲進山裡了。狄人首領看着正中那一抹明黃,裂着稀黃的牙齒一笑,雖然隔得較遠,他仍然能看見那個女子曼妙的身姿随着馬匹而起伏,若是能躺在這具身體上肆意馳騁,那絕對是一件美妙的事。
狄人首領眼睛放着光,他拉開了用樹枝與竹片做成的簡易長弓,準備來個先聲奪人,把那個身形最強壯的大塊頭給射下來,然後再聚集部屬,把這些人統統殺掉,隻留下正中央那個穿着明黃衣裙的小美女。可惜,他的美夢到此為止。
“簌!”
一百二十步外響起了破風聲,箭頭在他的眼裡越來越大,他渾身發抖,想避卻避不了,隻能眼睜睜看着它紮進了自己的喉嚨。
痛楚,因為太快而沒有痛楚,渾身上下卻傳來一陣無力感,狄人首領緩緩的擡起手,握着箭杆,感受着血水浸出來,漸漸的如泉激湧,他驚慌失措,瞳孔開始急劇内縮,然後猛烈放大,仰天倒下。
天地在旋轉,他看見一匹匹馬從頭上飛馳而過,甚至,他還看見那個女人夾着馬腹的腿,是那麼纖細而修長,他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這時,一隻馬蹄重重的落下,正好踩着他的頭顱,于是,他再也看不見了。
……
火焰仍在熊熊燃燒,屠戮者與被屠戮者卻對換了一下位置,七個人沖入混亂的小村莊,其中有一個躲在了竹林裡,這是一個黑精黑瘦的年輕人,他遠遠的看着殺戮進行。
剛剛從婦人身上爬起來的狄人被巨大的戰錘砸成肉泥,正在四處放火的狄人被箭釘死在樹杆上,那些圍着火堆烤肉的狄人最慘,他們被一條黑影與一條黃影纏着,伴随着每一次光寒閃爍,斷手的斷手,掉頭的掉頭。
“投降,我們投降!!”
不知過了多久,短暫一刻,或是漫長一生,零散于四處被追殺的狄人尖叫着,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顫抖。這些人都是懷着仇恨之心而來,并且他們的手上已經沾了血,正是最瘋狂的時候,唯有極度血腥的殺戮,才會讓他們膽寒心裂。顯然,這七個人具備這樣的能力與手段。
所有的狄人被弓箭手與劍盾手趕在了一起,這七個魔鬼讓他們蹲在火堆旁,那熾烈的火焰甚至舔到他們的臉,燒着他們的眉毛,可是他們卻不敢呼痛。
那個壯如鐵塔的巨漢扛着帶血的戰錘,冷冷的看着他們,他身上的戰甲破破爛爛,像是強行把幾件甲胄拼湊在一起,而那碩大無比的戰錘上還挂着一塊肉。
魔鬼,是的,他們都是魔鬼!
那個躲在樹裡看熱鬧的小黑鬼騎着馬奔來,看也不看火堆旁的狄人一眼,卻聽他說道:“這些兇徒都是老鷹嶺上的狄人,老規矩,找找他們的首領,額頭上戴狼牙的。”
“戴狼牙的?已經死了!”穿着半身鐵甲,背着與人等高的弓箭手漫不經心的說道。
提着硬弓,拽着人頭的弓箭手走到火堆旁,朝着那些狄人吐了一口口水,冷聲道:“全村人都死光了。”
“還沒死絕。”
一名劍盾手與一個提着雙斧的獨眼人從村尾走來,那名雙斧手異常恐怖,他的眼睛與脖子上還纏着舊傷布,斧頭卻被血染紅了。蹲在火堆最外圍的一個瘦小的狄人清楚的記得,這個魔鬼把他的兄長從頭剖到了腳,一想起那場景,他開始拼命的嘔吐起來。
劍盾手走過去踹他一腳,皺着眉頭說道:“還有六個人活着,都躲在村後的地窖裡,小虞,你最好去看一看,因為他們都是小孩,剛才他們見了我與霍巡,叫得比狼還慘。”看了一眼光頭魔鬼,又補道:“幸好,不是熊戰去。”說完,用手拍了拍鐵甲,血水與肉漿被振得蓬灑而下。
那個光頭魔鬼摸着光頭嘿嘿一笑。
身穿明黃裙衣的小女孩看向村尾,想了一想,吩咐道:“别急,等我回來再處理。”
處理什麼?
剩下的十幾個狄人面面相窺,他們不由得向那小女孩看去,真是個美人兒,腰極細,手與腳都是小小巧巧的,但是他們卻知道,正是這個小美人殺人不眨眼,那火堆旁邊橫七豎八躺着的狄人,十之八九都拜她所賜,一刃封喉。
小美人兩手一晃,兩柄怪異的兵器便被她收在了寬大的廣袖裡,背着一柄長劍向村尾走去。由始至終,沒見她用過那柄劍。
而她剛一走,剩下的幾個魔鬼便朝着火堆旁的狄人冷笑,那笑聲詭異而刺耳,狄人們覺得,今夜的寒風可真冷,冷得他們抱着腦袋發抖。
不多時,小美人去而複返,眯着眼睛看火堆旁的俘虜。
劍盾手道:“都殺了吧,留着也是禍害。”
光頭魔鬼上前一步,揚起巨大的戰錘,狄人們面露悲色,有人想抓起地上的武器,卻被那提着雙斧的魔鬼一斧頭斬斷了手臂。斷手的狄人倒在血泊裡,嘶聲慘叫。一柄劍無聲無息的探過來,插進了他的咽喉裡。
慘叫聲嘎然而止。
靜,死一般的靜。
殺人者抽出劍,環掃衆狄人一眼,冷,冷到極緻滲人心。那人從懷裡掏出一方布條,擦幹淨劍上的血,歸鞘,抱着劍,默然。
衆狄人驚若寒蟬,死亡的陰影在他們的眼裡迅速蔓延,但他們卻失去了掙紮的勇氣。
光頭魔鬼再一次舉起錘子。
小美人便在這時說話了,她說:“殺了他們,隻不過為這世上添了一堆爛泥,留着他們,或許還有點用處。”聲音平淡,冷漠。
劍盾手道:“留着何用?”
小美人走到火堆旁,踢了踢那個瘦小的狄人,問道:“你叫什麼?”
狄人驚道:“仇由耳海。”
“不,從今而後,你沒有姓也沒有名,你是一個奴隸。”小美人看着跳動的火光,靜靜的說道。
“奴隸?”
瘦小的狄人擡起頭來,飛快看了小美人一眼,然後,猛地低頭,匍匐在地上:“是的,我是你的奴隸。”不管如何,總算保住了一條命。
“你不是我的奴隸。”
誰知,小美人的下一句話卻讓那狄人摸不着頭腦,但他卻不敢再看她,因為方才,他擡頭的那一瞬間,分明的感覺到那抱着劍的人露出了一絲殺意。
“你,你們都是奴隸。”
小美人平靜的看着火光吞吐,說道:“但卻不是我的奴隸,你們的主人是個尊貴的人,你們不配看見他,你們隻需要記住他的姓名,永生不忘。”
衆狄人匍匐于地,大氣也不敢出,更不敢問主人是誰。
好在,那個小美人并沒有讓他們久等,她伸出顫抖的手,接過劍盾手遞來的劍,在地上的一灘血水裡蘸了蘸,一筆一劃的寫下了兩個字。
姬烈。
風起了,冽冽寒風刮過村外的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同時,也掀起了小美人的裙角,那一抹明黃倒映在剛剛爬出黑暗深淵的月亮之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