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雍都,天氣逐漸轉寒,越往北越冷,冽冽寒風吹老了嫩綠繁紅,一眼看去,天地蒼青猶如濃墨重彩,遠山與危城迷蒙而又蕭索。
車窗閉得嚴嚴實實,風吹不進來,虞烈也捂得結結實實,肩上披着厚羽大氅,頭上也戴着絨帽。離開雍都時,還是八月金秋,如今卻已是瑟瑟寒冬,而他們卻仍在大雍的國境内,并不是他們走得太慢,而是大雍實在太大,從南到北,漫長無崖。
或許,等到了燕京,隔年的桃花就将開了。
虞烈把車窗推開,汩汩冷風貫進來,把他的臉色撲得白了一層,他開窗并不是為了透氣,而是因為大火鳥一直在身旁咕咕的叫,它餓了,要出去覓食。它越長越大,蹲在虞烈身旁,足足占了大半個馬車廂,當它展開翅膀撩破長空時,就如同丈長的火焰穿風破雲,它的爪子與尖喙堅硬如鐵,當他們穿越碧落要塞時,它遙飛在天,守關的士兵們拿箭射它,它卻一嘴巴啄爛了守關将領的眼睛,若非老者醫術了得,恐怕他們便會遇上麻煩。
方一把窗打開,大火鳥便急不可耐的擠出車窗,朝蒼白青天紮去,虞烈随目而望,天空高遠,一群冬雁正排成‘人’字型從頭頂劃過。大火鳥越升越高,漸漸的就隻能看見一個小紅點。
這是一隻神鳥,或許是經世火鳳,也或許是離天朱雀,你從哪裡得來?
老神醫秦越曾經這樣問虞烈,而他并沒有回答,他總不能告訴老神醫,這鳥是我從梧桐樹下的路邊撿來的,它幼時毫不起眼,整天被人擰來擰去,還喜歡吃糠皮粒。
“虞烈,虞烈。”
馬車停了,衛螢雪捧着一個小手爐朝虞烈走來,她穿着厚布深裙,肩上也披着大氅,依舊是天藍色的,滾邊是雪白的狐狸毛,風一吹來,那雪白的羽絨夾着她的小臉蛋,讓她的臉蛋看上去更小,倒是那雙大眼睛卻更為明亮了。
“虞烈,你把這個拿去捂着。”衛螢雪把小手爐遞來。
虞烈伸手去接,觸手一片溫暖,還有她身上的餘香,但他卻并沒有拿着手爐捂,而是把它推進她的懷裡,笑道:“我不需要。”
“拿着。”
衛螢雪固執的把手爐塞到虞烈的懷裡,還瞪了他一眼,然後扶着他向營地走去。又是三個月過去,虞烈已經可以站起來了,隻是走得很緩慢,也較為吃力,近來,每天小女孩都會這樣扶着他走一走,讓他習慣大地的觸覺。
營地設在兩株古槐樹下,巨大的樹身光秃秃的,沒有樹葉,猶如兩隻龐大的手掌撐向天空。侍從們有的在搭帳蓬,有的正在升火,老者沒有下車,他在馬車廂裡。
站在樹下遙望遠方,危危山城挺立在極目之境的天地間,看上去雖近,其實還很遙遠。
衛螢雪扶着虞烈坐在樹下烤火,椅子不再是軟藤椅,而是硬竹椅,虞烈一坐下去,腰背抵着硬冷的竹片,略略有些咯人,小女孩關切的注視着他臉上的神情變化。
虞烈穩穩的坐着,微微一笑。回頭向來時的路望去,身後卻是一片茫茫,各式落葉與雜草在寒風中打滾,一群騎士從風裡冒出來,勒停了馬蹄,駐紮在半裡外的地方,他們是一條尾巴。
自從離開雍都,這條尾巴便一直跟着,不論虞烈他們是與大隊行商走在通天官道上,還是獨自行走于阡陌小道中,這條尾巴始終不離不棄。
“虞烈,我已經把兔子還給他了,他怎麼還跟着?”
衛螢拿着一根樹枝攪着火堆,騰騰的火焰照耀着她,小小的臉蛋,漆黑的眸子,精緻的眉與嘴,仿若一幅極美的畫卷,雖然這畫中的人物尚處幼齡,但令人無疑的是,她美得的不可方物。
虞烈道:“或許,他與我們同路。”
“同路?虞烈,我不喜歡與他同路。”小女孩略微有些生氣的扔掉了樹枝,鼓着可愛的腮邦子看虞烈。
虞烈伸出手去,摘掉她頭上的一片落葉。他們身後的尾巴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南楚小男孩與他的護衛,虞烈不知道他為什麼一直跟着,可他能讀懂這個小男孩的眼神,熾熱如火,偏又卑微膽怯,有點像誰呢?
燕十八麼?
不,燕十八的卑微與膽怯隻是假象,反而,他從頭倒腳都滲透着絕對的自信,而這個南楚小孩的卑微卻是深藏在骨子裡,就如烙印一般,無時無刻不在,卻又容易被外在的表象所混淆。
老者下了車,拄着根拐杖朝火堆走來,冬天到了,這位精神矍铄的老神醫終于出現了一絲頹靡,凜風吹來,就如普通老人一樣佝偻着背。
侍從擺了一片草席在樹下,老者跪坐在席中,把背挺直了,溫柔的對衛螢雪噓寒問暖。
老者非常寵溺小女孩,像是春陽逢白雪,深怕一個不小心,柔弱的雪便化了,他看待小女孩時的眼神也是這般,不時會閃現一抹令人心悸的痛楚。而這痛楚,讓虞烈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近來老者對虞烈的态度也在悄然改變,不再像以前一樣冷漠,偶爾也會關心關心他的傷勢,而虞烈也再沒有聽見他勸小女孩讓自己離開。被人關懷的感覺很好,可是虞烈卻覺得有些不對勁,究其原由卻又說不上來。
“蹄它,蹄它……”
急促的馬蹄聲在身後響起,衆人舉目回望,一騎攜塵而來,翻動的馬蹄踩亂了滿地落葉,沉悶的蹄聲仿佛直接踩在人心裡一般,老者眉頭一皺,小女孩嘟起嘴來,而那些侍從們則警惕的按上了腰上的劍,雖說大雍境内很少有山匪路盜,不過,一路而來的路上,他們也曾見過被抛屍荒野的旅人。天大地大,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要不然,為什麼各國士子周遊列國時,都會在腰上挎一柄劍?
“簌!”
一名侍從放箭,脫弦而出的箭插在馬頭前,但那名騎士卻并沒有勒停奔馬,而是直直的朝樹下沖來,虞烈大驚,猛地起身,挺着兇膛,将衛螢雪護在了身後。
就在這時,那騎士卻突然勒住缰繩,高速奔馳的健馬人立起身,“希律律”的叫着,騎士卻已翻下馬背,跪在了驚惶不定的老者身前。
一幹侍從大怒,有人将劍架在那人的脖子上,也有人用箭對準了他的背心,那人卻渾然不顧,隻是顫聲道:“老神醫,求求你,請老神醫救救我家少主!求求你,求求你……”他翻來複去的重複着,雙手按在地上,不住的磕頭。
救人?搞得像要殺人一樣。
“救誰?”老者鎮定下來了,眯着一對威嚴的眼睛看向那跪在泥地裡顫抖的壯漢。
“我家少主。”
那人擡起頭來,迎視着老者,然後重重一個長揖,揖地不起。過了一會,老者道:“去把他帶來吧。”
“多謝老神醫!”
那人翻上馬背,絕塵而去,沒有多說一句話,混亂的馬蹄聲顯示出他心中的萬般焦急。
衛螢雪從虞烈身後冒出個小腦袋,她瞅了瞅騎士逐漸遠去的背影,有些驚魂不定的抓着虞烈的手,輕聲道:“少主?是那個惡人生病了麼?老師,他是殺死小白的惡人,我們為什麼要救他?”
老者道:“人有善惡之分,病卻無善惡之别,身為醫者,不論人之善惡,當論病之善惡,螢雪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怎麼會想不明白呢?”
“哦。”
衛螢雪眨着眸子,長長的“哦”了一聲,卻仍然緊緊的拽着虞烈的手,并将小巧的身子依向虞烈。
老者深深的看了虞烈一眼,目光裡滿是贊許。
少傾,一群護衛擡着那個南楚小男孩來到營地裡,小男孩躺在一張木闆上,緊緊的閉着眼睛,面白如紙,額上卻通紅一片,渾身上下也都濕透了,正在不住的痙攣。
“挺可憐的。”
善良的小女孩撲扇着大眼睛,注視着小男孩被擡入老者的馬車裡,等到車簾被拉下,小男孩的護衛默無聲息的守侯在馬車旁,她回過頭來,緊了緊虞烈的手:“虞烈,當初你比他更可憐,小白發現你時,老師說你已經死了。要不是,要不是誅邪一直叫,老師就把你給埋了,嗚嗚,我讨厭泥巴,我也讨厭做夢,冰冷的泥巴,它一點一點的堆着你……”哭起來了。
越哭,她把虞烈拽得越緊。
看着哭得像個淚人兒的小女孩,虞烈心中卻升騰起陣陣暖意,因為他個子比小女孩高一個頭,不得不蹲下來,伸手抹着她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不會有那一天的,虞烈說過,會一直陪着你,聽你說話,聽你吹埙。”
“嗯,你說過的,不許反悔。”衛螢雪抿着嘴唇,重重的點頭,随後又怯怯的補了一句:“我吹的不太好,可是我很認真的,我會吹的很好的,像那個小姐姐一樣。”神情很肯定。
虞烈笑了。
天黑的時候,老者從馬車裡走出來,神情很疲憊,小男孩的護衛圍上去,沒有人問,卻都神情緊張的看着老神醫。
老者道:“并無大礙,隻是水土不服,又偶感風寒,兩廂交加便一病不起,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想徹底治愈,還需些時日。”
“多謝老神醫!”
撲啦啦一陣響,三十六名護衛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了一地。老者接過侍從遞來的汗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凝視着護衛首領:“醫者無别善惡,然則,患者卻有善惡,我救他,是出自醫者之心,可如今,我且問你,為何一直跟着老朽?”
護衛首領便是方才那騎馬呼救的人,他擡起頭來,直視着老者,眼裡有話,卻說不出口,良久,方才重重拜倒在地:“老神醫但請寬心,我家少主并非惡人,我等亦非忘恩負義之人,之所以與老神醫同行,别無他由,實是,實是同路而已。”
“同路?”老者眉頭皺起來,淡然道:“欲往何方?”
“燕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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