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術女有毒:将軍,請自控

156、黎淵的糾纏

  隔日,杜峰收到了西烈墨派人送來的親筆議和書。

  西羌國同蒼月國不同,蒼月國本就國小,且一直依附黎國存活。

  所以當蒼月國向黎國發動進攻時,無疑是叛主的行為,因而杜峰完全有理由不接受議和,隻接受對方的投降。

  但西羌不同,兩國從來就各自防備,相互對峙,雖然時間長了後有些松懈,但兩國從未有過更多的交集。

  而且西羌地大,根本不可能打到他投降為止。

  杜峰收到議和書後隻略看了看,就派人立馬送往京中,由皇帝陛下定奪。

  ——

  紀子期對外面所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她不知道所有該伏法的人均已伏法,不過她能猜到。

  她不知道蔣大師和林大人曾多次向皇後娘娘開口,想見她一面,均被皇後娘娘以各種理由駁回了。

  甚至連掌珠也很少來東宮了,她也不知道原因。

  但這一切,紀子期根本不放在心上,她隻是專心地做着兩件事。

  一是報恩,靜待黎淵傷勢好了以後出宮;

  二是等着杜峰回來。

  西羌在黎國所有的布署全被破壞,投石機亦對天水軍起不了威脅。

  除了投降或議和,紀子期實在想不出西烈墨還會有第三條路可走。

  所以她安心的在皇宮裡等着杜峰回來,等着他回來後接她出去,或是等黎淵的傷勢好了,她出宮後在蔣府裡等他回來。

  隻不過,黎淵的傷勢都已快半個月了,卻一直反反複複不見愈痊。

  紀子期百思不得其解,私底下問了太醫,太醫說可能是天氣還有點熱的緣故。

  紀子期攏攏身上衣衫,現在已九月入了秋了,僅管還有些餘熱,也不至于影響到傷口的複原。

  何況為了怕傷口不好複原,引發并發症,皇後還特意命人在黎淵的處所裡放置了部分冰塊。

  因而他的房間可以說是整個皇宮裡溫度最低的了。

  紀子期端着剛熬好的藥,往黎淵住所走去。

  走了小半程路,一個嬌柔的美人兒出現在她面前,紀子期已見過她兩三次,是雲美人,黎淵的後宮美人之一。

  雲美人生得嬌小玲珑,說話柔聲細語,一張巴掌大的瓜子小臉,很有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看起來讓人心生保護的欲望。

  隻是能在這皇宮大院裡生存下來,還能獲得寵愛的女子,有幾個是真的柔弱無依?

  可紀子期根本懶得拆穿她的僞裝,這是她生存下來的保護色,或者說這是這個世界賦予給女人生存的武器。

  她根本無權置喙。

  紀子期略略矮了矮身子,“民女見過雲美人!”

  “紀小姐,快起來快起來!”雲美人忙不疊伸手去扶她,“早跟紀小姐說過,見到姐姐無需行禮!

  你我一見如故,姐姐早就将你當成妹妹看待了!”

  “謝雲美人厚愛!小雪愧不敢當!”紀子期輕聲道。

  這東宮即使隻是個美人,其出身也不低,若說兩人結為姐妹,也不存在誰吃虧的事情。

  但紀子期心知肚明,這些人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不過是想利用她讨黎淵的歡心,或擔心她會成為她們的争寵對象之一。

  “哎呀,紀小姐真是的!”雲美人佯作生氣地輕推了她一下,樣子說不出的嬌嗔可愛。

  紀子期不為所動,隻靜靜微笑看着她。

  雲美人在那清亮眸子注視下,生出幾分不自在,擡手理理鬓發,露出半截雪玉一般的手臂,“紀小姐,大皇子現在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吧?”

  “民女不懂醫術,不敢妄議!雲美人可去請問太醫!”紀子期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可有其他人等去見過大皇子?”雲美人問道。

  “民女在的時候,房間裡便隻有大皇子、二位宮人和民女!”

  這才是雲美人真正想問的問題吧!大皇子身體好了沒?有沒有開始召人侍寝,又是召了誰?

  或者說,大皇子允許哪位美人去看他了?

  紀子期并沒有在心底瞧不起她,隻是覺得有些替她悲哀,将自己的全部寄托在一個男人的恩寵上!

  可這一切,能怪得了她嗎?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何止是這古代,即使是在現代,又有多少女人同樣想用自己的美貌和身體,以換取更好的物質生活?

  紀子期不輕視她,卻不願意将自己卷入這些人的明争暗鬥中。

  所以對無意遇到她的每一個美人,都保持着同樣的距離和禮儀,以及相同的問題,便是相同的回答。

  雲美人還欲再問,紀子期揚揚手中的藥盅,微笑道:“雲美人,藥快涼了,大皇子還等着民女的藥!”

  雲美人無耐,隻得點點頭放她走。

  看着她端着的藥盅,忍不住露出羨慕的神情,若是這煲藥送藥之人是她該多好,想必這麼多天下來,大皇子怕早就對她情根深種了吧!

  其實哪用得着紀子期親自煲藥,她不過是在一旁看着宮人煲藥而已。

  她既已知黎淵的心思,雖想着報恩,能減少接觸的機會還是盡量減少,這才是對大家最好的方式。

  “師兄,師妹給你送藥來了!”紀子期輕敲房門。

  “師妹,進來吧,門沒關。”黎淵的聲音溫柔中透着欣喜。

  紀子期留下來的第二日,黎淵便要求她不要喚他大皇子,希望她喚他師兄。

  僅管紀子期想着要保持距離,可黎淵當時蒼白唇色,讓她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反正是一個稱呼而已,就當在術師協會裡好了。

  便順了他的意,皇後娘娘或皇帝陛下不在的時候,她便喚他師兄。

  “師兄,今兒個覺得身子如何?”紀子期放下藥盅,輕聲問道。

  黎淵見到她,面上露出淺淺笑意,眼裡的神采不自覺亮了幾分,“一切如往常那般,勞煩師妹挂心了!”

  “今兒個天氣好,一會師兄喝了藥,師妹推着師兄去曬曬太陽!”紀子期倒出藥,用手摸了摸玉盞溫度,剛剛好。

  便遞到了黎淵手上。

  “好!”黎淵接過藥,眉頭也不皺一下,一大口便喝了進去。

  黎淵傷勢總是反複,紀子期不是沒懷疑過他趁着她不在的時候,偷偷将藥倒了。

  于是這幾日來,都是等他把藥喝了,才去忙别的事,但黎淵的傷勢仍是如先前一般反複。

  紀子期很想說讓換個禦醫瞧瞧,可那替黎淵把脈的禦醫便是這宮中醫術最好,且自黎淵打小便幫他把脈的禦醫。

  對他的身體體質了如指掌,若換了另一個人,開了什麼有忌諱的藥,怕是會傷上加傷。

  喝完藥,黎淵在宮人的攙扶下,坐上輪椅,由紀子期推了他出來。

  原本皇後是不同意的,後來禦醫說多曬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皇後才同意了。

  紀子期的工作,便變成了看着宮人煎藥、送藥、監督他吃藥,然後推着他出來曬太陽。

  她把自己定位成一名看護。

  去往花園的路上,暢通無阻。

  紀子期每次端着藥去黎淵房間的時候,總能偶遇的那幾個美人,在這個時候都自動自覺地避到了一邊。

  先前黎淵剛受傷兩天,幾位美人搶着要去照顧黎淵,甚至有一位仗着跟了黎淵多年,自認有些感情,跑到他房門口哭鬧。

  皇後一怒之下,令人杖打了那位美人,才讓其他幾個消停了。

  據說那位美人卧床十來天了還不能下床,若不是因為黎淵重傷,皇後不想鬧出人命,寓意不好,那位美人隻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之後,便沒有人敢再鬧着要去照顧黎淵,也沒有人敢偷溜去他的房門口守着了。

  東宮中的花園雖比不上禦花園,也别有特色。

  又是菊花盛開的季節,望着滿園怒放的争相競妍的菊花,紀子期想起去年與杜峰訂婚後,他帶她去看的那片菊海。

  一個是高牆精舍細心嬌養,一個是天高雲闊肆意綻放。

  就像現在的她和那時的她!

  這一刻,她更懷念和杜峰在一起的日子,他似乎,從未想過要束縛她,任她自由自在,甘願做她一轉身時溫暖的停靠。

  這時,她也更能深刻體會掌珠住在華麗鳥籠的心情,她隻是住了半個月,掌珠卻住了十幾年。

  紀子期面上的追憶和向往,在黎淵看來便是對這花園美景的贊歎。

  他心中浮起一絲期盼,面上笑容盛開,“師妹覺得這東宮花園如何?”

  “很好!”紀子期面帶笑容,微笑而有禮地回道。

  “這東宮花園在這皇宮中,不過是萬千美景中的小小一隅。

  在這皇宮裡,多的是比這景色更好的東西,隻要師妹願意,随時都可以得到。”黎淵若有所指。

  紀子期眼神透過菊花,飄向了曾經見過的那片菊海,對黎淵之語裝作不懂,笑而不答。

  這些日子以來,黎淵曾無數次暗示過,他可以給她更多的東西,隻要她願意留下來。

  紀子期每次均是淡淡一笑,并不接過話茬。

  而每一次,黎淵也都不再繼續追問下去,沉默看她片刻後,轉向别的話題。

  紀子期以為這次也會是一樣,然短暫的沉默後,黎淵卻繼續道:“師妹,這東宮中的花園,相比杜府花園,覺得哪個更好?”

  這話卻不能不答,紀子期淺笑道:“皇宮中所有的一切均是天下最好的,這花園自然也是,杜府自不能與東宮相提并論!”

  黎淵咄咄逼人,“那師妹更喜歡哪一個?”

  紀子其有輕描淡寫:“這花園裡的花,以師妹來看,雖各有千秋,還是東營略勝一籌!”

  黎淵雙眸緊盯着她,似想從她面上看出端倪,“師妹,你知道師兄說的是什麼意思。”

  “師兄說的不就是花嗎?”紀子期淡然一笑,雙眸看向花海,略帶迷蒙:

  “若以花比花,自是東宮勝出;若以花喻人,卻端看各人的選擇了。

  好比師妹一樣,若師妹也是這花園中的一朵,卻更希望開在野外,肆意享受陽光和雨露,狂風和暴雨。”

  “即使被人踐踏任意采摘也在所不惜?”黎淵面色一冷。

  紀子期淡淡道:“如果是花,無論在哪裡,都擺脫不了這被采摘的宿命!既是宿命,何須強求?

  就像人終有一死,但每個人在死前仍想要轟轟烈烈地過完這一生,而不是躺在床上等死。”

  黎淵步步緊逼,“但無論是花還是人,都可以選擇更加安穩更加舒适地死去。”

  “師兄說得沒錯,可以選擇才是最重要的!有人選擇孤獨地死去,有人選擇熱鬧地死去。

  正因為有萬千世間百态,所以這世間才會如此多彩多姿!”紀子期道:

  “人人都可以在能力所及範圍内,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成為溫室的花朵。”

  黎淵道:“倘若師妹留在了這宮中,師兄一樣可以讓師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紀子期嘴角上揚,并不答他,反問道:“師兄認為師妹想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黎淵一時怔住,說不出話來。

  紀子期看向他的眼,那淡然的目光好似一直望到他眼底深處,“師妹想過的生活,不過是和心愛的人組成一個溫馨的小家庭,生兒育女,一家人開開心心在一起。”

  “以師妹之能,何需如此委屈自己?”黎淵似乎不敢相信她會說出如此平常的,同世間女子一樣的話。

  “不委屈!女人的宿命不過是找一個對自己一心一意的男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師妹亦不能免俗!”

  紀子期道:“何況他絕不會束縛師妹,他會站在師妹身後,作師妹最堅強的後盾,面露驕傲看着師妹一步一步成長。”

  “師兄也可以做到!”黎淵的音量提高了幾分,“隻要師妹肯給師兄一個機會,師兄定能做到!”

  “師兄,這世上有一種情叫愛情,能夠超越一切的世俗,眼裡隻能看到他,心裡隻會想到他。”

  紀子期悠悠道:“不是因為他能為我做什麼,而是因為他是他。

  師妹喜歡的是他這個人,隻因為他是杜峰!就像人終究難逃一死的宿命,他便是師妹的宿命!”

  黎淵的面孔變得猙獰難看,怒吼道:“我不甘心!他不過是早我認識你而已!憑什麼?

  如果他是你的宿命,我便逆天改命,打破這宿命!”

  紀子期被他突如的吼聲吓住,怔怔看着他,“師兄,你這又是何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師兄遲早會遇到自己的宿命!”

  “我不要!如果不是你,其他的我統統都不要!”黎淵似乎陷入了瘋魔狀,全身緊繃,握着推椅的手背上,青筋暴漲。

  這樣的黎淵亦是紀子期未曾見過的,她真的有些被吓着了。

  蒼白的面色,驚恐的神情,清澈如水的眸中倒映出黎淵有些氣極敗壞的臉。

  黎淵看着那倒影中的自己,長長吐出幾口氣,情緒漸漸平複,兇口因為剛剛的激動,引起一陣劇烈的疼痛。

  看來傷口裂開了。

  這樣也好!黎淵自嘲地想,至少不用他自己動手了。

  也不用逼着禦醫替他隐瞞,也不用愧對母後心疼的目光了。

  還有又有借口,讓她多留些日子了!

  黎淵深吸幾口氣,緩慢垂下眼,神情萎靡,“師妹,今日出來夠久了,師兄有些累,送師兄回房。”

  “師兄,”紀子期看他突然變得蒼白的臉色,小心翼翼問道:“可是扯到傷口了?師妹去喚禦醫過來瞧瞧!”

  “不用了!”黎淵冷冷道,“送師兄回房!”

  面上全是不容抗拒的神情。

  紀子期不敢再多言,隻得将他送回了房。

  并叮囑一旁的宮人,若大皇子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立馬去找禦醫過來,并通知她。

  今日花園這一鬧之後,黎淵又恢複了如常,每日裡輕聲細語的同紀子期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偶有試探,紀子期裝作不知道巧妙應對過去或避而不答後,也不再繼續糾纏了。

  紀子期心中略略放下心來,他應該是慢慢死心了吧!

  就這樣又過去了十幾日,術師協會新制度下的第一次資格考試也已經結束了。

  梅會長的事情暴露後,術師協會裡的所有人都驚住了。

  先前幾個受梅會長蠱惑煽動衆人抵制新制度,散播謠言的學生,也被吏部抓走,受到了嚴懲。

  其他受到蠱惑的人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哪一天就輪到自己頭上了。

  好在蔣大師等人出面求情,皇帝陛下下令其他人等暫一律免責,嚴令其日後定要恪守己任,莫再輕信謠傳!

  十五的時候,資格考試的成績出來了。

  田禮等人,果然取得了甲上的好成績,古夫子盧夫子馬夫子豐夫子幾人,也均取得了甲上的成績。

  但有約三成的人,就沒這麼好運了,取得了乙的成績,被降了級。

  全國上下一片喧嘩。

  那些個曾經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人,原來水平也就這樣,一試之下便露出了真身。

  整個術數界的風氣,慢慢地變好了。

  十六日,皇帝陛下收到了天水前線馬不停蹄送來的西羌議和書。

  早先,杜峰已先飛鴿傳書将此信息傳至了京中。

  當時的皇帝陛下仍處在自己的皇兒黎淵被西羌刺客重傷的震怒中。

  收到消息後,也不與朝中大臣相商,擱置到了一邊。

  知道這消息的大臣,也不敢主動提及,怕被皇帝陛下的怒火波及。

  反正天水離京路途遙遠,西羌議和書還需要些日子才到,等議和書到了,說不定皇帝陛下的怒火也消了,到時再議也不遲。

  如今議和書到了,皇帝陛下深知不能再往下拖了,便在朝堂上将此事提了出來。

  底下衆大臣一時面面相觑,不太敢接這個話茬。

  大皇子黎淵的傷過去已月餘,至今仍未痊愈,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這心裡指不定多揪心了。

  皇帝陛下也知這幫臣子的想法,直接點名了,“崔愛卿,你作為兵部尚書,先說說你的看法!”

  崔大人站了出來,“回陛下,臣以為這西羌狼子野心,這議和之事,怕是要好好斟酌一番。”

  “戶部林愛卿呢?”皇帝陛下不動聲色。

  林大人心裡一戈登,硬着頭皮道:“回陛下,西羌刺客重創大皇子,老臣認為不可輕易放過!”

  “所以林愛卿是認為,朕應該為了自己的皇兒,枉顧黎民百姓,将國庫耗盡,也要繼續打擊西羌嗎?”

  皇帝陛下聲音平平,卻透着冷然之意,林大人驚得立馬跪地,“陛下息怒!老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一個二個别給朕耍嘴皮子!朕的皇兒重傷未愈,朕很心痛,确實是恨不得将西羌碎屍萬段!”

  皇帝陛下突然發怒,厲聲道:“可朕不隻是一個父親,更是這黎國萬民的王!朕怎能為了自己的皇兒,将萬民置于危難之中?”

  “陛下聖明!”底下群臣個個面露驚惶,紛紛伏地跪拜。

  皇帝陛下重哼一聲,“西羌議和之事,今日務必議出結果,誰要是敢再耍嘴皮子,休怪朕無情,重治衆愛卿的罪!”

  天子一怒之下,群臣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斟酌起用語來,既要确保說到點子上,又要确保不小心激怒皇帝陛下。

  幾大部根據黎國現在的國力、兵力等,建議應與西羌議和,因為西羌議和的條件可以說是寫得相當有誠意的。

  二十年内,絕不主動進攻黎國,每年願奉上玉石戰馬等價值約為五百萬兩的貢品,同時希望允許兩國通商通婚,共結兩姓之好。

  這等條件,與其說是議和,實際上已經算得上是投降了。

  這也是皇帝陛下願意正視的原因之一。

  倘若西羌大王西烈墨不是如此用附屬國卑微誠懇的語氣,寫出這份議和書,他心裡怕也不能這麼快就同意議和。

  九月二十二,同意議和的消息飛鴿傳書到了天水。

  天水營帳一片歡呼沸騰。

  這次天水與西羌的交鋒,是黎軍傷亡最少,斬殺敵人最多,獲得軍功最大的一次。

  若不是第一次進攻時那位營長的貿然行事,天水軍的傷亡隻怕最少。

  僅管是因為有着投石機的幫助,仍不能妨礙杜峰在天水軍心中至高無上的位置。

  從最初的有意刁難,到如今的真心追随。

  杜峰命人将消息送至西羌後,準備打道回京。

  九月二十六,天水軍撤離天水,部分人前往西南,部分人前往京城。

  杜峰心裡有些遺憾的是,不知道能不能趕上紀子期的生辰。

  想到去年她生辰那晚的情景,杜峰的心裡就恨不得立馬生出一雙翅膀,飛奔回去。

  想必他的期期也已經知道西羌主動議和,他就要回去了的消息了吧。

  杜峰伸手摸摸懷中的裹兇布,以及那幅皺巴巴的美人側卧圖,心中暗暗期盼着,這次回去後,他的期期又會給他準備什麼驚喜呢?

  杜峰這一想,就覺得渾身發熱,血液全部集中到了某一處。

  ——

  黎淵的傷勢終于慢慢好了起來。

  不知是花園那一番話,還是怎的,黎淵不再折騰自己的傷口,按時吃藥,半個多月的時間過後,傷勢就逐漸複原了。

  自從他的藥由一天三次,改為三天一次後,紀子期曾幾次有意無意暗示過,她該出宮了。

  黎淵當作未聽到一般,顧左右而言其他,怎麼也不接讓她出宮的話題。

  紀子期無法,隻得盡量待在自己房間,減少與黎淵接觸的時間。

  好在黎淵傷好後,皇帝陛下又開始讓他接手部分朝政,他也慢慢忙了,沒時間來找她。

  隻是這樣住在東宮時間長了,總會惹來非議。

  紀子期其實并不太在意,但她不想蔣府以及杜峰因此背上莫須有的謠傳。

  她并不知道,杜安杜喜為了防止這樣的謠傳,在外面花了多大的功夫。

  據說,近日來,黎淵在民間以及衆官員的心目中,其威望又上了一個等級。

  究其原因,卻是因為他替她擋了一劍。

  本來應該是一出香豔的英雄救美人的愛情故事,因為杜安杜喜的處理得當,變成了大皇子對有才之能人的舍身相救。

  就在紀子期剛入宮的那天,杜樂找了杜安杜喜。

  他因為跟在紀子期身邊,比二人更清楚黎淵對紀子期的企圖。

  因而希望杜安杜喜能想想辦法,别讓少爺一回來就沒了媳婦,未婚妻變成了皇妃。

  人已入了宮,入宮劫人這種事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辦法,隻能利用民意,讓大皇子不敢輕舉妄動。

  于是,這出舍身相救的故事,在故意虛化紀子期性别的前提下,在坊間傳開了。

  黎淵自是也知道,曾私下發了好大的火,奈何消息已散開,無人能挽回。

  皇帝陛下曾勸他放手,倘若被民間及衆官員知道,他救她并不是什麼為了臣子以身犯險。

  而隻是一個為了美色沖昏頭腦的皇子時,隻怕這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威望會跌到谷底。

  “淵兒,若你是個普通人,舍身救美人,會是一出流傳千古的佳話。

  可你是黎國的皇子,是未來的皇帝!你如此公私不分,為了一個女人置黎國于不顧,何人會相信你?

  你如何能有威望,讓各位臣子按你的意願行事,按你的想法來塑造黎國?”

  黎淵心中何曾不知,隻是,一想到那個笑容淺淺的女子,他就無論如何也放不開手!

  紀子期在心中默算着杜峰回京的日子,估計最快都要到十月底了。

  也就十幾天了,她在心中想着,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随着天水大軍回京的日子越來越近,黎淵的脾氣越來越暴躁。

  有時宮人不小心做錯了一件小事,他也會大發雷霆。

  弄得東宮人人自危,連那些個一心祈盼他快點好痊的美人兒,在他真的好痊後,也不敢随意往前湊了,生怕被怒火波及。

  隻有當紀子期出現時,黎淵才會回到之前那個所有人心目中大度的大皇子。

  因而東宮所有人都知道了,住在這東宮裡那個與大皇子師兄師妹相稱的紀小姐,是黎淵最看重的女人。

  或許從她進入東宮那一天起,宮裡這些人精似的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隻是讓他們不解的是,聽說這紀小姐是威遠将軍的未婚妻,怎麼又會和大皇子糾纏不清?

  若那兩人婚約已除,那為何大皇子不快點給她個名份?

  而且聽說皇後為大皇子選的皇妃候選人名單裡,根本沒有這位紀小姐的名字!

  宮人們都糊塗了,不敢得罪紀子期的同時,也不敢随意往她身邊湊。

  倒讓紀子期樂得清閑。

  随着時間越來越近,紀子期心裡也越來越緊張。

  黎淵仍無一絲想放她出宮的打算,她心裡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裝作無聊想繡繡花,向宮人要了剪子等繡花用的物件。

  然後偷偷藏進袖攏,裝作不小心遺失了剪子。

  十月二十五,紀子期生辰,杜峰回京的前三天。

  黎淵不知從哪得知了今日是紀子期生辰,命人備了一桌酒席,說要同她慶生。

  因着黎淵受傷的緣故,皇後特意從禦膳房調了兩個合黎淵口味的禦廚過來。

  特意準備的飯菜自然很精緻,紀子期想起去年生辰與紀氏一家一起慶祝的場景,對這滿桌的飯菜,毫無味口。

  黎淵備了薄酒,親自斟上兩杯,将一杯放到紀子期面前,舉杯示意道:“師妹,今日你生辰,師兄敬你一杯。”

  紀子期本不想飲,但今晚黎淵的面色似乎不大好,她不想與他過多糾纏。

  遂道:“謝師兄!師妹不善飲酒,隻能意思一下,師兄莫見怪!”然後舉起酒盞,放在唇邊輕輕抿了抿,又快速用衣袖擦了去。

  去年生辰飲了兩小杯清酒之後,就糊塗成那樣,說明這具身體對酒精太敏感,紀子期不敢冒險。

  黎淵卻一口就幹了,看得紀子期心口突突直跳,見他又立馬倒了一杯,忙伸手阻止:“師兄,你身子才剛好,禦醫說了,不能飲酒,師兄莫要再飲了!”

  黎淵卻不理她,端起起杯,一仰頭一口幹了,然後又滿上了一杯。

  紀子期無法,隻得趁他飲酒的時候,搶過酒壺,并挾了兩筷子菜放他碗裡,輕笑道:“師兄,空腹飲酒傷身,多吃點菜。”

  黎淵面色一沉,對着外面喚道:“來人,再拿壺酒來!”

  氣氛有些僵,紀子期站起身,垂眸行了個禮,淡淡道:“既然師兄有飲酒的雅興,師妹便不再勸了。

  不過師妹并不擅長飲酒,就不打擾師兄了。師妹告辭!”

  她轉身欲離去,黎淵卻突然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拽。

  紀子期慌忙扶住桌子,狼狽跌回椅子上。

  因這一動靜,桌上的酒壺打翻了,酒水傾瀉下來,滴到了她的衣裙上。

  酒是溫的,暫時并不覺得冷。

  屋子裡頓時都是酒的清香,引人迷醉。

  “師兄,請放手!”紀子期小臉一闆,帶着幾分怒意道。

  黎淵面上的怒意更甚,“師兄不過是想同師妹慶慶生,心裡一高興,想多喝兩杯,師妹這點面子也不賞嗎?”

  “師兄的心意,師妹很感激。隻是師兄身份不同,又有傷在身,自該愛惜身子才是!”紀子期拼命想扯回自己的手。

  奈何黎淵握得緊,就是不松手。

  紀子期放棄掙脫,冷冷道:“師兄的心意師妹收到了,天色已晚,師妹該回去休息了。”

  “回去休息?師妹不過是想借此機會遠離師兄吧?”黎淵心中氣憤,手下用力,捏得紀子期的手生疼。

  她強忍着不出聲,索性決定将話說開,“師兄,你傷勢已好,師妹想明日便出宮去,望師兄準許!”

  “想出宮?是因為知道他快要回來了吧?”黎淵冷笑道:“那師兄實話告訴師妹,沒有我的準許,你休想跨出這東宮一步!”

  “大皇子是想囚禁民女嗎?”既以撕開,紀子期也懶得師兄師妹的繞來繞去,心中害怕,卻仍是厲聲質問道。

  另一手輕放腰間,摸到藏在此處的剪刀時,心裡略定了些。

  “是又如何?難道他還敢進這東宮來搶不成?”黎淵嘴角勾起殘酷的弧度,“若如此,正好讓父皇治了他犯上的死罪!”

  紀子期氣得說不出話來。

  敢情他一直不放自己出宮,打的是這個主意?

  以杜峰的性子,一怒之下,說不定還真是會如此做。

  紀子期怒極反而平靜下來,雙唇一抿,對着黎淵燦笑,話語卻像利箭刺入黎淵心口:“如若他真為了民女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民女便陪他去地府,做個同命鴛鴦又何妨!”

  那帶着絕決的笑容容光之至,看得黎淵心髒驟停,轉而一陣劇痛從心底傳開。

  “你為了他,竟然打處置雙親不顧陪他共赴黃泉?”

  紀子期堅定道:“若反過來,他亦會如此!當初掌珠公主召見民女時,他害怕民女受到傷害,本打算帶民女走,被民女制止了。

  後來在地宮時,為了與民女相見,他不惜讓劉夫子迷暈他,隻求他将他與民女關在一起;

  地宮謎題解開時,也是他搶在民女面前,冒着生命危險,破了那地宮!

  他可以為了民女将生死置之度外,民女亦可為了他共赴黃泉!”

  黎淵的聲音裡露出了一絲卑微,“我也可以為了你付出性命!當日擋下的那一劍,難道還不能證明我的心意嗎?”

  想到他當時奮不顧身的那一擋,紀子期的心突然有些軟了,她垂下眼睑,“大皇子,民女很感激大皇子的舍身相救!

  可大皇子,民女對您隻有感恩的心!若大皇子執意想索要民女還不起的恩情,民女隻能賠您一劍,兩相抵過!”

  語音一落,黎淵面上血色迅速褪去,他兇膛劇烈起伏,用力甩開紀子期的手,猛地站起身,一腳踹向那桌精美的飯菜。

  桌子倒了,桌上盛菜的精緻玉盞撞到一起,不愧是皇家玉盞,嘩啦嘩啦,發出悅耳的瓷器破碎的聲音。

  “滾!”黎淵怒吼,聲音裡帶着像頭被拔去利爪的野獸般的無助與憤怒。

  紀子期匆匆行了禮,沒有絲毫留戀地離開了黎淵的房間。

  跨過門的那刹,紀子期聽到後面黎淵憤怒壓抑的嘶吼,卻仍是沒有回頭。

  紀子期不知道離開後,黎淵到底發了多大的火,隻知道自己離開他房間後,不由自主地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拴上門,後背抵在門上,雙手撫上兇口,才發覺那心髒跳得如此之快。

  她閉上眼,大口大口喘着氣,在心中默默呼喚着:杜峰,你快點回來!

  杜安杜喜不敢将紀子期被關在東宮的事告訴杜峰,因而在二十七這天中午提前到達京城的杜峰,并不知曉發生的這一切事情。

  大軍還有三天才到,迫不急待趕回來的杜峰先回了杜府,打算洗漱一番後便去見自己心心念了好久的紀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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