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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四十三、陰與陽

萬年乾坤歌 紅裳小木 4764 2024-01-31 01:12

  于是金隆運來到了金小詩的府上,剛進府門,便就見到了矜持中帶有一絲懦弱的金小詩。

  關于金小詩在瑞朝的一切,金隆運從來就清楚,可也從來不清楚。

  從瑞朝傳到契丹關于金小詩的情況,總是些金小詩在瑞朝是如何迂腐可笑,變得如何懦弱可悲,這與金隆運印象中的那個金小詩天壤地别。

  所以金隆運從來不相信。

  十四年前臨别時金小詩的眼神總是讓他心底起寒意。

  如今,金隆運再次見到已經成人的金小詩,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

  眼前的年輕人完全一副漢人模樣,甚至連容貌也越來越像漢人,見到他如同見了貓的老鼠,神情惶恐不安,那裡還有那個當初還是孩童就渾身充滿草原民族的彪悍之氣的金隆緒。

  想到這裡,金隆運突然又想起金小詩連名子都改了,而且還帶着幾分女氣。

  難道金小詩真的被漢人的文化馴化了嗎?

  富貴安逸真的能夠腐蝕一個人的意志?

  金隆運在心中自問,所以他看向金小詩的目光中不自覺的多了幾份審視,而後這份審視越來越濃。

  這要的目光對金小詩來說是非常無禮的。

  落難的皇子,也是皇子。

  不管金隆運如何得勢,他也是個臣子。

  然而金小詩早已習慣了被人輕視,所以并沒有感到被侵犯,在金隆運的眼神下反而愈發驚恐和不安。

  在這種情緒的支使下,金小詩盡然拱手對金隆運說道“小詩見過丞相大人。”

  聲音也是惶恐而卑微。

  金隆運愣住了,一是金小詩的行為,二是雖然他知道金小詩這些年改了脾性,但頭一次體會到,三是金小詩的行為有點讓他承受不住。

  到底是皇子,來府門迎他,還先對他行禮,這要傳到契丹去,臣民們除了嘲笑金小詩外,更多的是對金隆運的攻擊。

  “殿下這如何使得,折煞臣了。”金隆運随即還禮說道。

  而惶恐不安的金小詩見金隆運并沒有為難他,也似乎輕松了些。

  “殿下這些年在瑞朝可安好。”待兩人入内坐定後,金隆運笑着問道。

  “我在這裡很好,皇上待我極好,吃穿用度都很好。”金小詩忙回道。

  “皇上?”金隆運輕聲的重複了一句。

  “哦,我說的是這裡的,瑞朝的皇上,母後和弟……和皇上可好?”

  金小詩自覺失言,慌忙轉移了話題。

  “皇上和殿下都安好,隻是很是想念殿下。”金隆運答道。

  金小詩見金隆運如此說,紅了眼圈說道:“都是我不孝,讓母後挂心了。”

  “那殿下想不想回契丹。”金隆運笑着問道,隻是這問出這句話讓他心情複雜。

  “回契丹,為什麼要回契丹。”金小詩有些茫然的問道。

  “哦,難道殿下不想回?”金隆運反問道。

  “我在這裡也很好的。”金小詩說道,不過他似乎想起什麼,又連忙接着說道:“不過小詩還是聽丞相和母後的安排。”

  後面的話金小詩說的極不情願。

  “也不是,之前秦大人給太後的書中提過幾次,說殿下想回契丹。正好太後也有些想念殿下,所以這次就囑咐臣來看看形式如何,若是時機成熟,臣定當竭力助殿下回契丹。”

  金隆運認真說道。

  “我何時說過要回契丹!”金小詩迷茫的說道。

  “殿下沒有說過?”金隆運聞言心中暗喜,不過仍然在心中分辨金小詩所言的真僞。

  “這中原的詩賦極美,可我老是不得要領,幸好秦大人來此,他極通此道,我每日除了向他請教詩賦外,不曾說過其他。這秦大人也真是奇怪,怎麼無緣無故的說我想回契丹。”

  金小詩的話語中困惑多于憤怒,他似乎不善于發怒。

  “這麼說是秦變多事,殿下是真的不想回契丹了。”金隆運問道。

  “這裡,這裡也是委腿子的,而且我在這裡,雖不能不母後跟前盡孝,但也是可以為母後分憂的。”金小詩低頭說道。

  “殿下說的也在理,不過太後實在是思念殿下,殿下還是再考慮考慮。”金隆運開口勸道,當然這了是他再次對金小詩的試探。

  不過雖然到現在金隆運沒把金小詩看透,倒是把秦變給看明白了。

  “小詩隻不過想為母後多分擔一些,我在這裡,皇上…..瑞朝的皇帝總是要放心些的。還望丞相金替我向母後寬言幾句,不要讓她誤會才好。”

  金小詩諾諾的說道。

  “如今形式殿下想必也是知道,殿下難道不怕瑞朝的皇帝一怒之下殺了殿下?”金隆運見金小詩始終不肯松口,于是又開口問道。

  “皇上待我極好,他不會的。”金小詩想也不想的答道。

  “既然殿下如此堅持,臣也會将殿下的這份孝心上傳給太後。隻是這人心險惡,殿下還是要小心些為妙,切不可輕信他人。”

  金隆運沉默了一會才說道。

  而後金小詩的矜持,金隆運的敷衍讓兩個本來就沒有什麼話的兩個人再也找不着話,金隆運坐了會便告辭。

  出來時,金隆運的心事愈發沉重。

  如今的金小詩的表現真的是人畜無害,可是他的内心又隐隐覺得這是不真實的。

  金小詩是真的貪圖這裡的安逸而不願回契丹,還是因為怕他不願回契丹,還是以上兩點都不是。

  若是前兩個原因還好說,若是都不是,那麼……

  金隆運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金隆運安慰自己說道。

  ……

  “殿下等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為什麼一口拒絕?”待金隆運走後,四下無人時,金童終是忍不住問道。

  “現在的拒絕,正是為了将來能回契丹。”金小詩長歎一聲說道。

  金童看到的是機會,而金小詩卻是看到的殺機,他沒辦法确認金隆運的話是否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如果金隆運真的想接他回契丹,怎麼會因為他的拒絕而放棄?

  金小詩現在冷靜下來回想剛剛金隆運所說的話,不禁嘲諷的笑了笑,金隆運怎會真心的想接自己回契丹?

  他們倆的仇從十四年前,或是更早以前就結下了。

  “金童不明白主的意思,而且主人怎麼說也是契丹國的皇子,太後的兒子,當初若不是金隆運,殿下也不會在這裡為質,過着蝼蟻般的生活!殿下為何還要對他低聲下氣?”

  金童有些氣憤的說道。

  “蝼蟻般的生活。”金小詩說着這幾個字便有些神經質的笑了,不過眼光卻兇狠了起來“這一切全賴丞相所賜,若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好好謝謝他。”

  “即是如此,殿下為何要……”

  “若是我像當年一樣對他橫眉,那麼我就白白在這裡待了十四年,白受了這許多苦!”金小詩緩緩說道。

  金隆運料的也沒錯,這些年金小詩确實是被漢家的文化給馴化了。

  在瑞朝的這些年,金小詩最感興趣的并不是詩賦,而是真正的漢家文化。

  剛開始接觸漢人的時候,金小詩很惶恐,所以也很謹慎,他時時刻刻留着着漢人的言語和行動。

  慢慢的,金小詩就覺得漢人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民族,讓人捉摸不透。有時候他們看起來很虛假,可是轉而又很真誠;有時候他們很寬容,可是有仇必報;有時候他們看起來很懦弱,可是彪悍起來也無人能及;有時候他們顯得很笨拙,可是總會在不經意間顯示超人的智慧;有時候他們看起來很懶惰,可是吃起苦來不要命;有時候他們慷慨大方,可是也有時候他們吝啬無比…….

  這真是一個善變的民族,沒有一點規律可尋。

  這讓金小詩迷茫了好長一段時間,隻到有一天他不知道聽誰說了一句要了解一個民族,要從文化入手。

  金小詩為了尋一個答案,或者說要讓自己在瑞朝活得更好,所以他開始研究漢人的典籍,并與身邊的漢人相比對。

  剛開始,金小詩拿着典籍根本不知所雲,什麼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知其榮,守其辱,什麼無為無所不為,什麼無可無所不可,簡直是莫名其妙。

  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金小詩自己也經曆了許多,再加上他所觀察到的,他才明白,漢人這個民族并沒有特定的行為标準,他們永遠在尋找一種最為合适的行為方式。

  這個世間是變化的,所以他們也是随着世間的變化而變化,所以他們無為也無所不為,無可也無所不可。

  在明白這一點的時候,金小詩是很興奮的,他覺得自己掌握到了成功的秘訣,這個秘訣是經曆了一個民族血與火的驗證的。

  也就在那一刻,金小詩甚至在内心有些感謝把他留在燕京為人質的金隆運和林太後。

  正如漢人的典籍上所說的一樣,凡事總是有陰與陽的,如果不是留在燕京為質,金小詩覺得自己不可能得到這個秘訣。

  如果當初為質的是金小詩的弟弟――如今契丹皇帝,那麼他現在也許也是一個将死的皇帝吧。

  金小詩如是想。

  金小詩,在内心期待上天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回契丹的機會,讓他學有所有。

  如此他這些年的苦才真正沒有白受。

  晚宴上,金小詩看着那個同他當初在燕京一樣惶恐不安的青年,如是想到,而且金小詩有預感他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所以此時金小詩的臉上并無喪氣之色,比起金隆運和秦變來說,他的神色再正常不過。

  瑞朝大臣的揚眉吐氣之氣與契丹金隆運強打精神的僵硬之色形成了顯明的對比。

  當然最為喪氣的是今晚的主角張少俠。

  瑞帝對張少俠到是和藹可親,問張少俠多大,幾月生,屬什麼的,平日可有什麼喜好,為他準備的宅子可滿意。

  張少俠見瑞帝态度可親,心中雖仍然惶恐伴着委屈,但也一一作答。

  瑞帝心情大好,酒也喝的半酣,見張少俠如此膽怯懦弱,又想起年少微時為了一口飯在天師道中受盡歧視,那個時候的張正一是他連仰視都不敢的。

  終于,那個曾經讓他望而不及的人已經成為瑞帝的手下敗将,而他也由一個一無所有的寒門少年成為如今權傾天下的帝王,不禁有幾分得意,大笑道“想當初你父親是何等的剛健跋扈,不想你卻是一謙謙君子。好!好!子不類父也好!”

  張少俠聞言,滿臉愧色,不知如何應對,正在惶惶之際隻聽得他一旁的蔡元明淡淡的說道

  “天師雖然剛強威嚴,但對子女卻是極溫和的,事事都替少主考慮得當,少主從未見過世間險惡,成為謙謙君子也不為奇。”

  “哦,沒想到張正一也有溫和的一面”瑞帝大笑說道。

  “萬物皆由陰陽兩面,更何況是萬物之婁的人。皇上英雄蓋世,不也有俠骨柔情之時。”蔡元明答道。

  瑞帝正在興頭上,見蔡元明意有意拿自己與張正一做類比,不禁心中有些不悅,哼了一聲說道:“張正一這一妖道有何德何能與朕相比!”

  “天師的功業心兇或比不上皇上,但作為人父,愛子之心,确實與皇上無二。”張正一認真答道。

  “愛子之心?”瑞帝笑了兩聲,不可置否。

  ……

  第二天,一大早,蔡元明便接到了瑞帝讓他入宮的诏令。

  蔡元明被人領到禦書房的偏殿前侯着他以為他會等行久,卻不想沒過多久,瑞帝就下朝來了。看來瑞帝想見他的心很急切。

  不過進了禦書房之後,瑞帝看了蔡元明一眼之後就不再理他,一心品起茶來。

  蔡元明見瑞帝如此,也不敢出聲,隻能立在那裡等瑞帝開口,心下暗自猜測瑞帝召他的原因。

  蔡元明偷偷看了下瑞帝的神色,倒也沒有明顯的怒氣,隻是有些不悅之色,心中便猜測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好,還是自己哪裡做錯了什麼,令瑞帝不滿。

  正在胡思亂想時,便聽到瑞帝緩緩說道“朕昨夜剛入睡就被驚醒,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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