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昨夜剛入睡就被驚醒，一夜無眠。”
蔡元聞言心一沉趕緊問道：“何人這麼大膽，敢驚擾皇上！”
昨天那麼重要的一個日子，竟然有人能夠穿過層層關卡，潛入深宮，驚動瑞帝。
蔡元明的第一個反應這人是不是自己。
這天下能有這種本事，還有動機的人并不多，而蔡元明似乎這兩種兼而有之。
蔡元明自己都這樣想了，更何況是瑞帝，果然他聽到瑞帝說道
“哼，除了你還有誰？”
隻是這輕飄飄的一句，吓得蔡元明魂飛魄散，他撲通的跪下說道“皇上明鑒，您就是借元明一百個膽，元明也不敢啊。”
瑞帝眯眼瞅了蔡元明一眼說道：“不敢？朕可是記得初見你之時，你在朕面前談笑自如。怎麼突然就這麼膽小了？”
蔡元明聞言隻得苦笑道：“元明快惹上殺身之禍了，唯恐不能自證清白，哪還能談笑自如。”
“哦，之前你大義淩然的樣子，朕還道你不怕死，怎麼這時候就變成怕死鬼了？”瑞帝冷臉問道。
“不怕死，但也不能随便去死啊。若是被冤死，就愧對家師啊。”蔡元明說道。
“哈哈，你這滑頭，朕卻告訴你你一點都不冤，你這清白怕是沒法自證了。”瑞帝突然大笑說道。
蔡元明見瑞帝其實對他并無惱意，卻又說他一點都不冤，有些疑惑的擡頭望向瑞帝。
“先生昨日的一句話，讓朕整夜難安。”瑞帝此時才說出實情。
原來瑞帝昨夜半寐半醒之間突然想起蔡元明的宴席上的話，陡然驚醒，勾起心事，越想越多，越想無不成眠。
于是一大早就讓人是召蔡元明入宮，而瑞帝自己早朝沒多大心思，撿重要的事處理了就早早退朝了。
瑞帝一說，蔡元明也會過意來，昨晚宴席上，瑞帝趁着灑性，嘲笑張少俠。
做為張少俠的老師，定是要為張少俠擋風擋雨的，隻得不軟不硬的回了瑞帝幾句，當然話語中也有些警示之意。
當時瑞帝并未在意，蔡元明也就沒放在心上。
“是元明孟浪了，還望皇上恕罪。”蔡元明此時唯有請求恕罪。
“朕與張天師的唯一區别大概是朕出身貧寒，而他卻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吧。”瑞帝淡淡的說道。
蔡元明聽了之後，愣了愣，而後緊閉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說出一個字來。
雖然瑞帝的話與他心有戚戚焉，但也隻能瑞帝自己說。
沒有經過風雨的樹苗是長不成參天大樹的，真正的偉從大多都是貧寒出身。
這大概就是天道公平的地方吧。
出身貧寒的人，命運幾乎被定格，大多數要延續貧寒，若想擺脫他們的原生家庭，那便要付出比常人多出無數倍的努力，成功者寥寥。
有些人，終其一生，到最後也無法達到一個富貴人家子弟的起點
想想真讓人絕望。
然而一陰一陽之為道。
一個人的優點最終會成為那個人的缺點。
一個人的缺點也是那個人的優點。
富貴人家的孩子不是被保護的太好，太單純，就是欲取欲求養成跋扈的性格為家族埋下禍根，最終都不能守住家業。
最好的，也不過是守成。
雖然虎父無犬子，但很少能有虎父的兒子能超過自己。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已是很好的結果了。
蜀州張氏一族就是最好的例子。
雖然貧寒人家的子弟窮極一生也未必能夠擺脫貧困，然後總有那麼幾個堅忍不拔之人，經曆了種種考驗，在因緣際會之際，化而為鵬，展翅高飛，端倪天下，比如說瑞帝。
隻是今日瑞帝嘲笑張氏子孫，那麼他日會不會也有人嘲笑他的子孫！
想到此，瑞帝如何能夠心安？
他的江山定要萬萬世的傳下雲，他絕不能忍受有一日他的子孫他人嘲笑！
“蜀州之事，朕念及天下蒼生，依了你，你到也沒有辜負朕的信任。”
瑞帝見蔡元明不語，斟酌了下又說道。
“蜀州之事如此順利，全賴皇上洪福。”蔡元明趕緊說道。
“那先生以為朕這洪福能否世代相傳？”瑞帝問道。
蔡元明聞言，汗流直下，這話可不是能夠亂答的。
瑞帝并非昏庸的皇帝若是蔡元明說能夠世代相傳，以瑞帝的個性，也一定會窮根追底，稍有糊弄，但是欺君之罪；若是說不能，那很可能落個诽謗之罪。
蔡元明不明白為什麼所有英明神武的皇帝偏偏執着于長生這種返自然規律的事情，不是想着自己能夠長生不老，就是想着自己的江山能夠世代相傳，近乎愚癡。
也不想想你要是長生不老了，别人還活不活，你家萬萬世了，别人家還活不活，這天道不就是不公了嗎？
“元明道行尚淺，實不知，還望皇上恕罪。”蔡元明在瑞帝沉默的注視下，迫于壓力，還是免強作了回答。
當然這在瑞帝眼中并不算回答，所以他又繼續問道：“是不知，還是不想？或是不敢。先生有話直言，不必拘束。”
“元明實不知。不過古籍中曾記載，當年周武王得江山之後，也問過呂望相同的問題。呂望據天書答曰：天下得之以仁，守之以仁，可傳百代；得之不仁，守之以仁，可傳十代；得之不仁，守之不仁，禍在當代。”
蔡元明情急之際，終是想到了這個典故。
“呂望？天書？”瑞帝并不是不知道這人，隻是他突然想起那本秘書所傳作者就是此人，想起那本秘書，瑞帝心情便急躁難耐，他冷聲說道
“哼，什麼典故，不過是你們這些心懷不軌的讀書人用來哄吓君主的！”
蔡元明見瑞帝果然變了臉，也不敢再言。
“怎麼不說話，難道朕說得不對？裝神弄鬼，吓唬君主可是你們這些讀書人的拿手好戲，朕才不信什麼天命！”
瑞帝冷聲說道。
蔡元明更加不敢接話，吓唬君主，這可是死罪，當然此時怎麼說都是錯。
瑞帝話音剛落，也知道自己失言，不管怎麼說天命，他還是信那麼一點點的，也就是憑借着這種相信，他才能走到今天，所以他覺得冥冥中他還是得到了上天的指引。
雖然内心相信，但在太平道的那段經曆讓瑞帝始終對鬼神保持警惕之心，除了當初為了證明自己得位之正宣傳過外，一直秉承以儒治國，對鬼神之說刻意淡化。
除了不想被臣子以鬼神來約束自己，更怕的就是今後有人向天師道一樣，用鬼神之說來動搖人心，國家從此便會動蕩不安。
于是，沉默了許久，瑞帝平複了下心中的煩躁之情，才又緩緩說道：“上次你與朕說，天命也是可以改變的，朕想朕的萬萬世也并非不可能的。”
“有生者不諱其死，有國者不諱其亡；諱亡者不可以得存，諱死者不可以得生。此事還望皇上以平常心待之，否則難免适得其反。
蔡元明見瑞帝今日是定要論個清楚明白了，隻得先把話講開，讓瑞帝得有個心裡準備。
“先生嚴重了，朕上次不是說待蜀州歸降之日再與先生論道嗎。先生有話請直說，朕也隻是聽聽。”
瑞帝笑着說道。
“皇上若想以道莅臨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也不神也，此乃社稷之福。”蔡元明擦了擦汗說道。
“依先生所言，這天下果真是無鬼神的？”瑞帝想了想說道，此時的他可真希望無鬼神。
隻要冥冥中沒有那些看不見的力量，對于人，瑞帝向來相信自己的實力。
“有無鬼神元明實不知，但家師曾說過心中有鬼，那一定是能被鬼神所迷。”蔡元明說道。
“哦此話何解。”
“易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一個人的心念所動之處，必然會感召來與其心同性之物。如一個好色，必然會被色鬼所迷；必然會被貨鬼所迷。當然，若人一身正氣，走正道，所招來的也定然是美物。”
蔡元明答道。
瑞帝聞言臉色微變，他心中有鬼。
瑞帝心中的鬼是就那本秘書，依蔡元明所說，終有一天，他心中的鬼會讓秘書上的事成為現實，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
這讓瑞帝心中愈發不安，他在心中思量這隻鬼已深植他于他内心，想要根除，他自付出不到。
“如何才能除掉心這心中之鬼。”想着想着，瑞帝就忍不住問了出來。
話音一落，瑞帝自己也愣住了，心想還真是被鬼迷了，竟然輕易的将自己的心思流路出來了。
蔡元明并沒有回答，他無法回答，也不能回答，雖然答案之前他也講過。
萬物此消彼漲，心中有鬼，那便是正氣被私欲所阻，若想心安，那必須去除私欲。
瑞帝的私欲便是想萬萬世。
這個世界能量是恒定的，瑞帝想用他一個人的努力，換來他子子孫孫的享樂，顯是不符合道的。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大道不可能以人的意志來改變其自身規律，哪怕這個人強悍如瑞帝但終究也隻是一個人。
瑞帝也知道這個答案，隻是他仍不滿足這個答案，心中存有希冀。
此時，他心中的希冀因蔡元明的沉默而幻滅了。
“朕還是得努力下的，不是？”終究瑞帝歎了口氣，而後用無比堅定的語氣說道。
他總不能因為蔡元明的沉默的否定，從而什麼都不做，這不符合瑞帝的個性。
就算不能萬萬世，也要努力讓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盡可能的長久一些吧。
“皇上所言甚是。”蔡元明答道暗舒了一口氣答道。
雖然瑞帝這個皇帝有些恐怖，但他這個态度蔡元明還是極為佩服的。
人生浮沉不過短短幾十年，不管貧窮富貴，最終的結局都是一樣的，正如莊周夢蝶般，一切最終都歸于虛無，人與人之間唯一的區别或許就是這活着的過程了。
而瑞帝的活法，無疑是積極的，若不然渾渾噩噩的過這一生，與禽獸何異？
實在有愧于萬物之靈這個稱呼！
“先生剛剛說‘天下得之以仁，守之以仁，可傳百代；得之不仁，守之以仁，可傳十代’，那周朝總共八百年的天下，遠遠不及百代，難道是因為周朝的江山得之不仁？”
瑞帝問道，周朝得之仁與不仁，他不清楚，不過如今他的江山是否得之以仁，瑞帝自己卻是很清楚的。
若不然，這些年來瑞帝也不會心中一直不自安。
“元明不知。”蔡元明答道，文、武之道，曆來被人稱道，他可不敢妄評。
“又不知？”瑞帝擡頭瞥了眼蔡元明說道：“對先生，朕坦誠以待，為何先生卻總是藏私？
“家師曾說，若心中無鬼，便不會糾結。”蔡元明想了想答道。
瑞帝聞言，面色陡變，這蔡元明實在是膽大包天，不答也不罷了，竟然用陰言諷刺他心中有鬼。
就算瑞帝心中有鬼，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他心中無鬼，隻要無人說出來，他心中便沒有！
雖有些掩耳盜鈴，但總歸他是皇上，臉面還是要的！
蔡元明話音一落，就感到撲面而來的殺氣，心中一動，方才知道自己失言，雖然他并沒有瑞帝所想之意。
此時此刻，若是求饒，那無疑是作實了瑞帝的猜想，蔡元明唯有擡起頭，目光坦然的迎接瑞帝的洶洶怒火，反正他心中無鬼。
瑞帝在蔡元明清明的眼神中保持了最後一絲理智，猛的醒悟過來，蔡元明剛剛真的是在回答他的問題，并非是在諷刺他。
若是周武王得了商朝的天下，心中無愧，又何必巴巴的跑去問呂望他的江山能夠有多少年，正如瑞帝自己現在所做的。
說到底，周武王還是靠武力奪得了商朝的江山，而心不自安，怕将來也有人效仿他而已！
“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總是愛含含糊糊的，仿佛隻有如此才顯得你們高明。”
瑞帝冷哼一聲說道，他當然不會承認是因為自己心中有鬼，才把蔡元明講周武王的安到自己頭上。
“皇上教訓的是！”蔡元明苦笑着答道。
與皇帝講話，真的是個高難度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