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消彼長,契丹士氣一弱,瑞朝士氣便漲,契丹林太後隻得咬齒,苦苦支撐,雖覺得金胡、金景突然鬧起來有些蹊跷,懷疑必是瑞朝派人挑撥,但也無計可施。
“哈哈,朝陽果然不負朕所望,朕終可以踏踏實實的睡上一覺了。”
瑞帝先是得知契丹頂不住壓力派丞相金隆運來求和,接着又得知了契丹太後和契丹皇族之間鬧得不可開交,不由的開懷大笑。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皇上上承天意,下順民心,威震天下,澤惠八方,四方蠻夷自然望風而降。”
大學士劉仁山見兩線戰事,竟然打出了這種出呼意料的結果,比想象中的還要好,心中雖有些别扭,但更多的還是歡喜,于是上前由衷的說道,心中暗自想到瑞帝果然是上承天命之人,看似危險的境況也能被他以如此輕松的方式渡過,由此對瑞帝更加敬重。
隻是敬重之餘,心中又有些隐憂。
瑞帝上承天命,氣勢如虹,對百姓來講,當然是天大的福分,隻是對臣子,甚至瑞帝的兒子們來說,都未必是好事。
儒者講中庸,過猶不及,瑞帝受天如此厚澤,若是用盡了,那後代的福分又是從哪裡來呢。
衆臣也相繼借此對瑞帝表了衷心,心中與大學士劉仁山卻是差不多的,自豪之餘,總是有那麼一丁點的憂心。
瑞帝此時卻是豪情萬仗,就算有留意到大學士劉仁山的微小變化,也不會放在心上,他笑着
說道“算算日子,那契丹丞相應和蜀州的張少俠差不多時間進京,正好讓他瞧瞧我瑞朝的氣度,好讓他知道厲害,以免他又像那秦變這沒見識的人,滿口胡言。”
衆臣皆稱是,表示要挫挫契丹人的傲氣,讓契丹這蠻夷之族知道今日之中原已非昔日之中原,可以讓他們為所欲為。
……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是六月。
這一天瑞朝的百姓都起了個大早,為的就是觀看蜀州人的歸隆。
歸義侯張少俠從車隊進城的那一刻,神經就不受控制的繃緊了,他獨自坐在馬車中,雙手緊握,有種立刻逃走的沖動。
但張少俠到底是忍住了,又一次忍住了。
在來的路上,張少俠無數次的懷疑自己的這個選擇是荒唐可笑的,可是他自己又無數次的否定了。
思來想去,正如張少俠師父蔡元明所說的,這是他唯一一條可以走通的路了。
随着張正一的死,蜀州雖然短時間裡能夠同仇敵忾,但許多隐蔽的問題也随着張正一的死慢慢的浮出水面。
蜀州是張家的天下,但并非是張家一家的天下,張家雖然能用鬼神之說愚弄蜀州的百姓,但欺騙不了蜀州的貴族們。
沒有誰規定蜀州永遠是他們張家的,張少俠自認沒有能力坐穩蜀州之主的位子,從他的父親死後,他便感覺到了無數雙貪婪的眼睛在背後盯着他,讓他在悲痛之餘寝食難安。
接着,瑞朝的軍隊壓境,一旦有點什麼風吹草動,保不準自己的人頭會被哪個大臣拿去換他們的榮華富貴。
與其如此,不如在蜀州城未破之前,自己主動投降,雖然窩囊了一些,但大勢已去之時,又有誰不窩囊!
蜀州城被張少俠自己獻出,總比有一天被大臣連同他的腦袋一同獻出的好。
張少俠想到這裡,又堅定了自己的選擇,隻是身在繁華的燕京街頭,雖是陽光明媚,他卻是如同進入了人間地獄,内心滿是忐忑和驚恐。
“少主,已到内城了,該下車了。”正當張少俠五魂不定之時,蔡元明的聲音在外響起,車架也随之停了下來。
蔡元明隻聞得張少俠應了一聲,過了半晌卻再也沒聽到任何動靜,車内一片沉寂。
“少主勿驚,有臣在。”蔡元明心知張少俠又在猶豫,于是在外溫聲說道。
車簾終是在蔡元明的聲音落地後許久才掀開,蔡元明趕緊趨身向前扶住身體有些僵硬的張少俠。
道路兩旁傳來嘩然聲,激動而驚喜,這聲音讓張少俠緊張又難堪,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兩眼茫然無焦點,任由蔡元明攙扶着向前走。
中間也不知停頓了多少次,瑞朝派來接待的官員長什麼模樣,态度如何,張少俠一概不知,他就像一個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任人擺弄,腦海中一直在想着瑞帝這個讓人恐懼的殺人狂魔會如何待他。
“少主,馬上就要面聖了。”蔡元明見張少俠神魂不定,在一旁小聲提醒到。
張少俠自然是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繼續貫性的向前走。
蔡元明見張少俠如此模樣,心中的不忍和愧疚愈深。
雖然蔡元明自認為做了對張少俠有利的選擇,可事到如今,看到以往英氣勃發的年輕人陡然間就成了木偶,心中竟也懷疑自己是否做對了。
“少主,一會要面聖了。”蔡元明強忍着心中的不适,輕輕的扯了下張少俠。
張少俠被蔡元明一扯,猛得聽到面聖兩個字,身子一抖,說到“要面聖了,要面聖了。“
“少主勿驚,皇上是很溫和的,再者元明也會陪着少主的。”蔡元明心中一酸,低聲說道。
“先生當真會一直陪着我?”
張少俠先前聽到蔡元明如此說,隻是低頭不語,現在身在燕京,馬上就要去見他最不想最不敢見的人,突然醒了過來,像一個抓住救命稻草般,緊緊的抓住蔡元明的胳膊說道。
蔡元明自從與瑞帝打了幾次交道,那份建功立業的心早就淡了許多,準備事了,便追随其師專心修道去,可看到張少俠滿是希冀的目光,又有些不忍心,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先生是打算舍我而去嗎?”張少俠見蔡元明臉上有猶豫之色,原本滿是希冀的眼神瞬間變得絕望恐懼。
“怎麼會!元明當然會一直陪着少主。少主生,元明便生,少主死,元明便死。”
蔡元明終是不忍心,而且這也是他的責任。
蔡元明尊師囑咐,替張少俠做了決定,并說服了張少俠,雖然最終是張少俠自己同意了,畢竟是他介入了張少俠的姻緣之中,那麼他就得為此負責任。
惶恐不安的張少俠終于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激動的說道“那學生的禍福就全托先生了!”
有了蔡元明的再三保證,張少俠終于回了些神,不過當他被帶到瑞朝的朝堂外時,腿就發軟,定在那裡,怎麼也挪不動,最後還是在蔡元明的硬拉下才進入大殿,拉過蔡元明遞過來的降書,跪地拜道“罪臣張少俠見過皇上。”
隻此一句,接下來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隻是以頭觸地。
瑞帝早聞張少俠這一路的表現,現在又見到張少俠如此狼狽,心中即有些得意又有些感歎,感歎英雄了一輩子的張正一的兒子,竟有如此懦弱。
“歸義侯快快請起,這一路辛苦了。”瑞帝的聲音如長者般溫和。
“不辛苦,不辛苦,皇上辛苦了。”張少俠連聲答道。
瑞朝大臣聞言直覺好笑,隻是在朝堂上,強忍住不笑。
瑞帝也覺好笑,但見跪在張少俠旁邊的蔡元明面露尴尬和不忍之色,于是又溫聲說道“蔡先生,你也不必多禮,快将歸義侯扶起。”
“謝皇上。”蔡元明感激的說道。
随後,瑞帝又問了下蜀州現在的情況,風土人情等,張少俠見瑞帝果如蔡元明所說的那樣溫和,方才放松了些,應對也得當了些。
瑞帝見了張少俠人,心中也更加放心,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吩咐人将張少俠等人帶到賜給他的歸義侯府去先歇息。
張少俠和蔡元明皆如釋重負。
不過想到晚上瑞帝還為他們設了宴席的時候,又覺得不安起來。
……
晚上的賜宴,瑞朝排得上名的人都到了,個個喜氣洋洋。
蜀州的歸降,對瑞朝的臣民來說都是一件大喜事,中原王朝自此真正統一了。
來的,還有契丹丞相金隆運,他來燕京已有些日子了,如他預料的那樣,他受到了瑞朝的冷遇。
當然,禮部的地那個年輕尚書的接待還是大方有禮的,隻是推說瑞帝忙着蜀州歸降的中,暫時抽不出時間。
金隆運對此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也不是特别急,當然他也沒閑着。
自從盛武六年的那一戰之後,燕京便重歸中原,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金隆運再未踏入燕京城。
對于燕京城,這個曾經契丹的南京,金隆運是有特别的情感的,當初這座城是他經營的,當然也是在他手中失去。
金隆運從剛再次踏入之時,百感交激,心中滿是不甘和無可奈何。
如今的燕京城的繁華遠超當初,這又讓金隆運不得不感歎漢人真的是一個勤勞智慧的民族,是一個最好治理的民族,隻要局勢稍稍安定,不用多費心,便能迅速的繁榮昌盛起來。
想到這裡,金隆運想到自己身上其實也流着漢人的血,心中竟有種莫名的優越感。
随之而來的就是憂慮。
這樣即能動腦又能動手,極具韌性的民族,除了在他們衰敗之時讨點便宜外,若要在他上升期與他為敵,隻能自讨苦吃。
而此時的契丹就是很倒黴的遇上了這個民族的上升期,更倒黴的是在這之前契丹還曾經在這個民族危難時機趁夥打劫了一把,成為了這個民族的敵人。
而這個民族常說的一句話便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契丹最終會不會迎來瑞朝不顧一切的報複?
每每想到這裡,金隆運心緒就不安起來,兩國交戰到現在,契丹已是強弩之末,若是瑞朝皇帝一時意氣,不肯罷休,那契丹的運數隻能是交給上天了。
金隆運仿佛看到了林太後絕望的眼淚……
這一戰雖然緩解了林太後在契丹國内的壓力,卻将契丹國也推向了懸崖邊。
此時的金隆運隻是寄希望于瑞朝的皇帝真像他想的那樣,熱忠于經營,而不是再像以前一樣熱忠于打仗。
金隆運原本對于這個判斷還是有些信心的,可以他一來到燕京,秦變就不停的向他灌輸瑞朝的皇帝跋扈好戰。
剛開始金隆運并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厭惡秦變不識時務,可是秦變說的次數多了,金隆運也慢慢的受到了秦變的影響。
至于金重光,則更令金隆運心煩,動不動就說些喪氣話,私底下更是埋怨秦變不知好歹,激怒了瑞朝皇帝,弄得現在不好收拾。
金重光的這些話聽在金隆運耳中,與其是在埋怨秦變,不如說在埋怨他和林太後,誰讓他們選中了秦變當出使的呢。
這還不算是讓金隆運最煩的,最煩的是金重光和秦變這兩個向來不睦的人,竟然也一緻建議想辦法将契丹皇子金小詩接回契丹。
金隆運來時,林太後也就此事和他讨論過,也表達了想接金小詩回契丹的願望。
對于這件事,金隆運内心是很抗拒的,因為他始終忘不了十四年前,金小詩盯着他滿是怨毒的眼光。
經曆了許多大風大浪的金隆運,甚至在許多個夜晚都被那怨毒的眼光驚醒。
雖然金隆運安慰自己當初建議林太後将金小詩留在瑞朝為質是不得已的決定,也是為了契丹好,他問心無愧,然而心中到底不自安。
所以金隆運對接回金小詩,打心底的抗擊。
隻是在這事上金隆運無法開口拒絕。
如今契丹小皇帝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契丹需要一個皇帝,更确切的說林燕燕需要一個聽自己話的皇帝,而金小詩于情于理都是最好的選擇。
更何況不管林太後對金小詩這個兒子是何種情感,但到底是母子,而金隆運是一個外人,多說一句,指不定會讓林太後無端的猜忌他。
所以,當時,金隆運隻得答應林太後,如果情況允許,定将金小詩帶回去。
現在來燕京,卻沒想到金重光和秦變都是這種想法,這讓金隆運很頭痛。
在這件事情上,他是孤立的。
于是金隆運也不得不為自己準備第二條路,那便是主動和金小詩緩和關系,雖然他的内心知道這種關系是無法緩和的,但他不能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