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穿着花花綠綠棉襖棉褲的小姑娘,成了要塞白山關裡一道獨特的風景,雖然她們兩個并不會經常外出,最多也就是去白山關将軍府,孟長安不在城關的時候她們連門都不會邁出去,可無疑,她們兩個的存在,也讓邊關的将士們感覺到了一絲絲人間氣。
殺戮是人間事,但殺戮沒有人間氣。
她們兩個沒來之前,這白山關是灰色的。
士兵們聽說那是孟将軍的家眷,所以對她們兩個格外敬重,這讓淨胡體會到了公主殿下說的那種家的感覺。
淨胡和守在小院外邊的親兵交談聽說将軍昨日回了府裡,所以歡歡喜喜跑回去告訴月珠明台這個消息,月珠明台想着孟将軍那邊的衣服也該去拿一下了,雖然他日常有親兵幫忙洗衣,可親兵那粗手粗腳的哪裡洗的幹淨。
兩個人到了将軍府門外,守門的士兵楞了一下:“殿下來晚了些,将軍剛剛出門去。”
“何事?”
月珠明台一瞬間心裡繃了起來,不在白山關還好,不過是牽挂而已,到了白山關,孟長安每一次領兵出城她的心都懸着,過了太久太多的苦日子,如今她覺得苦盡甘來,所以更擔心,更害怕。
“這個......将軍吩咐過的,不能對殿下說。”
“你說。”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氣:“你若不說,我更會胡思亂想。”
“前些日子将軍帶我們夜襲對面渤海人的城關,昨天夜裡将軍剛回來就看到對面城關示警的火焰升起來,立刻就又回去,厮殺一夜,擋住了渤海人的攻勢,将軍一早回來換了件衣服,也沒顧得上吃口東西就又回去了。”
月珠明台轉身,快步登上城牆,城牆上守軍也都在往對面城關瞭望,那邊烽煙起,厮殺聲隐隐約約能聽的見,淨胡氣喘籲籲的跟着跑上來,看到那邊烽煙滾滾臉色就白了:“公主,要不然我們去那邊看看,在這什麼都看不到,更擔心。”
“不能去。”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氣:“你看将士們,難道不比你我更擔心孟将軍?沒有軍令,他們尚且不能離開城關去那邊,我們去了能做什麼?不過是給他添亂讓他分心,淨胡,你去看看醫官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再來告訴我,稍後就會有受傷的将士送回來,你我同去。”
淨胡張了張嘴,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轉身又跑下城關。
對面城關。
這裡本名為震甯關,渤海人向來自大,覺得這名字霸氣,能把甯人吓住似的。
孟長安将震甯關拿下之後,暫時将這裡改名為鎮東關。
黑壓壓的渤海人士兵好像搬家的蟻群一樣朝着城關這邊洶湧而來,這些日子的平靜并不是渤海人吃了虧就忍了,而是他們在調集軍隊,渤海人出了名的不怕死,渤海王就算是讓他們去跳海,他們也會排着隊往裡跳。
此時指揮軍隊的是渤海國将軍元在石,此人是渤海王的表弟,性格兇悍暴戾,渤海軍中最不講理的,渤海國等級森嚴,對百姓和士兵的控制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對于将軍的命令别說質疑,就算是執行的稍稍慢了些也會被嚴懲。
“上去,給我上去。”
元在石一臉怒意的嘶吼着,昨夜猛攻一夜,城關在人家手裡反而更堅固了些似的,甯人突襲一夜拿下關城,而他們卻連城牆都沒能上去。
上午的時候隊伍整頓了休息了半日,中午之後,渤海人再次發起了猛攻。
渤海王嚴令,若奪不回關城,他也别想活着回去。
渤海王任用的朝臣多是他内内外外的親戚,說任人唯親便是如此,可他卻沒有絲毫親情可言,若是誰忤逆了他,又或是觸怒了他,不管是什麼親戚,被殺在所難免。
若說元在石性子暴戾,和渤海王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渤海王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那些被各種方式處死的人的各種死相,他還會加以改進,渤海國處死之法據說已經有幾十種,車裂尚且不算殘忍,他的妻弟當初因為一句話惹他不開心,就被他下令處以烹刑。
所謂烹刑,是命人鑄造了一塊大鐵闆打磨光滑,被處以烹刑的人被挑斷四肢扔在鐵闆上,然後以大火炙烤,人已經斷了四肢無法爬動,鐵闆燒紅了之後人就會疼的胡亂翻身,越是翻的激烈渤海王就越是開心,烤死了也不算完,烤熟了才算,然後他還要親自上手灑些油鹽上去,再喂給他養的虎豹豺狼。
元在石一想到那慘像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若奪不回城關,自己的下場已經可以預見了。
原震甯關将軍元玄安本是他族弟,與他一樣都是太後的族人,就因為丢了白山關逃了回去,本以為有太後說情最起碼可以再有一次機會,率軍奪回震甯關的話,渤海王一高興沒準就不處死他了,奈何太後的話也一點兒分量都沒有,哪怕是渤海王的生母也一樣,最終他族弟還是被渤海王下令淩遲處死。
渤海王連想個新鮮處死方法的興趣都沒有,可見有多大怒意。
淩遲,在渤海王看來那是很老套的一種處死方式。
城牆上。
孟長安一箭将揮舞着令旗的那個傳令兵射死,側頭看了看,手下人已經疲憊,厮殺了超過一個時辰沒有停下來過,所以吩咐了一聲:“傳令,預備隊的人上城。”
城關下邊,預備隊的人開始按順序一隊一隊的登上城牆,逐步接替城牆上的守軍,受傷的士兵也趁機被擡了下去。
“渤海人拿不下城關是不會收手的。”
楊七寶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将軍不能時時刻刻都這麼盯着,我在就好,将軍下去休息一會兒吧。”
“不必。”
孟長安拉弓,一箭将渤海人後隊騎馬靠近的又一個傳令兵射死,那傳令兵還沒有把要說的話告訴前方的将領,箭就把他帶入地獄。
城關的城門不算太寬闊,不似中原大城,城門洞裡邊用幾根粗大的木樁頂住,攻城錘又進不來這峽谷,所以渤海人要想奪回城關唯有強攻一條路可行,一夜半天的厮殺,城關下堆積起來的屍體已經有一米多高,毫無疑問,就算是靠堆積屍體硬生生堆出來一條能直接上城的坡道來,渤海人也在所不惜。
“大甯拿過來的東西,還想拿回去?”
孟長安再次拉弓,一箭将一個身穿鐵甲的渤海人射穿脖頸。
渤海太窮,唯有将軍才有簡陋鐵甲,四品以上的才有全身甲胄,而大部分士兵身上都是布衣,連皮甲都稀少,有人在身上綁着木闆,還有人用藤蔓編的東西套在身上,他們連軍服都沒辦法完全統一,據說隻有渤海王那支所謂的禦林軍才看起來漂亮些。
“人太多了。”
楊七寶歎道:“這些家夥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他們身上的冬衣都不多。”
孟長安舉起千裡眼仔細看了看:“他們隻靠一股勇氣作戰而已,打沒了他們的勇氣,這看起來兇悍的隊伍敗的更快。”
他回身吩咐了一聲:“把城上的抛石車投射距離調到最近,讓人去白山關把火油運過來。”
楊七寶連忙吩咐人去傳令,想着難道孟将軍是要用火将渤海人逼退?
厮殺一個時辰之後,第二批預備隊又開始陸續上來替換城上的士兵,而從白山關那邊運過來一個一個的木桶,這些木桶封閉的還算嚴密,其中都是守城用的火油,大甯太大物産豐富,這火油被發現之後就一直用作戰争,渤海人那邊卻沒有。
“投出去!”
孟長安一聲令下。
一個一個二百斤的木桶被抛石車扔了出去,抛石車的距離被調整到最近,可在這城牆那麼高的地方往下投,再近也有差不多四五百米。
“繼續扔,扔完了為止。”
不理會城下的渤海人一陣陣嘲笑,孟長安下令繼續抛射,這些油桶基本上都扔到了渤海人的隊伍後邊,沒傷到幾個人。
孟長安将自己的黑線刀扔給楊七寶,大步走到城關上一座床子弩前,抓了一根小腿粗的重弩裝填,兩隻手握着弩車瞄了瞄,随着嗡的一聲,被點燃了的粗大重弩飛了出去,噗的一聲戳在地上。
“所有弩車,點燃重弩,就往那邊射!”
孟長安暴喝一聲,城牆上的床子弩全都調整了距離,一直一直燃燒着的重弩落在渤海人攻城隊伍的後邊,沒多久火就燒了起來。
這邊是城關,幾百米外是火牆。
“打就把他們打哭。”
孟長安将黑線刀抓過來:“跟我殺出去。”
殺出去!
那火确實是用阻擋渤海人的,隻不過不是用來阻擋渤海人進攻,而是阻擋他們逃。
城關裡的士兵将頂着城門的木樁搬開,孟長安帶着六槍将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直接就殺了出去。
哪裡見過這麼打仗的?
站在高處的元在石看着甯人居然殺出來了,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就看到那一股黑色洪流從城門裡湧出來,猶如一把沉重的陌刀,一刀将他手下進攻城關的軍隊劈開了血肉模糊的口子。
與此同時,之前就看到了這邊信号的白山關守軍,分出來三千人急速支援過來,他們沒有登上城關,而是随着孟長安一同殺出去,那一條長龍出了城關,殺戮便有了開始。
萬餘擁擠在城下的渤海人連逃都沒地方逃,身後就是火海。
渤海人之前還在嘲笑甯人的抛石車砸不準,如今真的是連哭都沒時間哭。
甯人交朋友,從來都不會看你是什麼大國還是小國的人,畢竟都沒有甯國大。
甯軍交戰,從來不管你有多強,你強任你強,反正你沒我強,從來不管你多兇,你兇任你兇,反正你沒我兇。
甯軍的戰鬥方式最少領先渤海國幾十年甚至百年,一開始最艱難的,就是孟長安帶着六槍将殺出去的時候,那時候出城的人數畢竟不多,而城外有至少七八千渤海人,可孟長安太殘暴太兇狠,黑線刀潑灑出去的不隻是刀光,還有氣勢。
那麼多渤海人想往城門裡邊擠,城門開的時候确實他們擠進來一些,然而,甯軍就是能硬生生把他們擠出去,然後一點點的擴大控制的地盤,火牆阻擋住了渤海人後面的援兵,空有數萬大軍就是不能沖過來,被火牆和城牆圈起來的這七八千渤海人,就成了犧牲品。
當甯軍的數量沖出去超過兩千人的時候,渤海人已經看不到一點希望。
當甯軍的數量超過三千人......渤海人已經快被砍光了。
孟長安一把将插在自己肩膀位置的羽箭拔下來扔在地上,黑線刀指天,一聲嘶吼。
士兵們随即同時将兵器舉起來:“呼!”
“呼!”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