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求孫紹祖失敗,想不到他竟如此粗魯,與賈史王薛的詩禮簪纓,簡直無法相比,王熙鳳這樣想,賈琮的冷漠絕情,更讓她臉上火辣辣的,夜裡無心睡眠。
次日早起,一邊打點行李,一邊她又走官家夫人太太的路子,當年在外邊應酬,她沒少認識幾位闊太太,選定了楊提督夫人、賈雨村夫人。
她父母本來也和王仁一樣,是在金陵老家那邊待着的,因為沒官、沒爵,年紀大了,少來京城,也不是和王仁一起進京,乃是後來王子騰死了,才北上的。
王熙鳳卻不和父母吃飯,自在房間随便動了兩口,正拿茶水漱口,父親王子勝、母親陳氏進來,那王子勝三尺長髯,面目威嚴猶如關公,一坐下便沒好臉色:“我都羞于向别人說你是我閨女!如今可好了,回來還帶個累贅,像話麼。”
王熙鳳淚光盈盈,陳氏默然半晌,也坐下道:“老爺也别說閨女,畢竟是親骨肉,興許是賈家亂判的呢?看我們家一倒台了,就翻臉不認人!”
“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她也是娘的心頭肉,得把這案子交給衙門來判!”陳氏眼皮一翻:“說我家閨女妒忌?這讓咱們王家顔面何存呐?誰也沒親眼看到,也許是賈琏的小老婆們,合夥起來,謀害我的鳳兒!”
王子勝一聽老婆發話,氣勢便軟下來,猶豫道:“那胡庸醫已交察院關押了,定了案子,翻案得等多久?咱們快回金陵才是正經。”
王熙鳳也知道翻案的話,勝算很小的,官場的很多關系,都是牆頭草順風倒,這時肯不肯順從他們,很難說,陳氏唠叨幾句,王子勝說趕緊就要走了,也不正眼看閨女,就說把他的臉都丢光了,家門不幸什麼的。
陳氏在王熙鳳剛回來之時,也是臉色不好,直到現在才改變了些,認為閨女沒錯,看來王熙鳳的性子,是繼承了母親的,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個勁說要鬧,“那賈家還有一個夫人、薛家還有一個太太,都是你親妹妹,這時還要不要去知會一聲?”
“知會什麼?讓他們來看我這張紅臉麼?”王子勝拂袖而出。
王熙鳳也不說哥哥王仁那事,隻說臨走之前要去看看幾位太太,陳氏也不問,一口答應。
出了朱漆大門,她二嬸和他們一房,車馬行李,一條龍似的擺了半條街,好多箱子都是下人挑,還有王子騰的靈柩,浩浩蕩蕩。
因為這條街在王家門前,就叫龍王街,金貴才剛跟出來,一夥二房的丫頭便竊竊議論:“一個被休妻的人的丫頭,有什麼好當的?”
“就是,二太太說了,門庭都是被她敗壞的,還是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呢。”
“人家有點錢,誰不乖乖伺候。”
“要說她那點錢,也不值二太太一個零頭,值什麼,就是一月給我十兩,我也不做她的奴才,有其主必有其仆,叫人戳脊梁骨,死了才正經……”
說得小聲,王熙鳳不知是什麼話,卻猜也猜得出來不是好話,見金貴委屈地愁眉不展,她淡淡道:“你不想給我當差,盡管去,姑奶奶手一招,有的是人。”
金貴趕緊說不敢。
……
“就見貴府太太一面……”提督府前,給了門房五兩銀子。
“金陵王家的……呵呵……”門房不舍地推辭了五兩銀子:“我家太太害病了,不能見人……”
“通融通融,當年節日往來,我還送過提督夫人人參呢,相談甚歡,你好歹說一聲……”王熙鳳懇求。
“都說了不見……”門房面色一冷:“這位奶奶,您老被休這事兒,早傳于京城諸太太之口,非要我把話說明白嗎?”
王熙鳳臉色煞白地出來:“去興隆街。”
……
“噢……王家的奶奶……”門房好奇地看了幾眼,掂量掂量五兩銀子:“我家老爺掌管兵部,協理軍機參贊朝政,沒個十兩銀子……我也懶得報,我家夫人也是一樣。”
王熙鳳再加五兩,那門房進去了幾分鐘,出來的時候,臉色愈發淡漠,揮揮手道:“我家夫人病了,忌諱三房,不見!不見!”
她又不甘心地想去求兵部的那些小官,金貴又說沒個認識的人,恐怕不好走,而且一個女人多危險,即使小吏發話,一天半時間,又不是六百裡加急,也追不上王仁了。再者她們耽誤太久,再不走便跟不上行程。
下轎停在興隆街,王熙鳳不停地拿帕子抹淚:“我前世做了什麼孽?就算今生造孽,孩子卻是無辜的,要報應,我接着,閻王地獄我也不怕,為什麼是巧兒呢?我從來不信報應……”
錯亂地自言自語,金貴也跟着傷心,縱使眼下小姐為一女兒四方奔波,操碎了心,看起來可憐,但是想想自己将來如果是妾,遇到這樣一個潑辣的主母……金貴不寒而栗。她倒覺得真是因果報應,小姐要是不造孽,怎麼會報應在巧姐身上呢。
“那賈雨村算什麼?幾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小外任,還被革職了,沒我叔叔幫他上本,他會有今天?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好威風!如今就忘恩負義了……”王熙鳳雙眼無神:“還能怎麼辦?”
“現下也不用太過憂心,大爺就是要賣,多半也是到南方去,那邊價錢最高。”金貴眼珠一轉:“要說陸路驿站,辦公的才是最快的,據說賈家的琮爺,去的也是金陵的陸路,小姐不想想,三省的巡按禦史老爺呐……隻需要琮爺寫幾封信,動用驿卒,加急傳到各府州,就能輕輕松松地截下了……”
“這……”王熙鳳暗暗叫苦,怎麼賈琮就是陰魂不散?
她大哥在家裡也是有一定的錢财供給的,不過王仁愛賭愛花錢,花完了,家裡也不管,也不再給,加上家勢一敗落,二嬸偷偷轉移了錢财,唯恐被抄家,大房也争不過,而且父親王子勝不待見賈巧,也不同意帶她到娘家,王仁便肆無忌憚了。
要說這位哥哥,進京來賈家的時候,她都好生招待的,隻是也沒有給他錢,王仁也厚顔問過幾次,她都沒給,且王仁在金陵也有一堆小老婆,在外的就不知道了。
“哥哥怎麼如此狠心……”王熙鳳蹲下來哭泣,難道真要去跪下來求昔日的小叔子賈琮?萬一……萬一他也要自己的身子怎麼辦呢?
她現在還不滿三十,也算風華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