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
椿樹胡同隘門,孫福伸手摸了銀子給當值人,那當值人面色有些古怪,笑嘻嘻道:“足下又來找那三位娘子?最好是白天來,白天她們尤家也接見掌櫃……夜行的話,唯恐有風言風語傳出來。”
孫福臉上的凝重一閃而逝,笑着拍了拍那當值市井的肩膀,“多謝提醒呀,明兒來甯榮街,請你一頓酒。”
于是便小聲哼了幾腔昆曲走進胡同,這會子孫福愈發佩服琮爺的先見之明,如此下去不是長久之道的。
那時的民間市井,并不是金錢社會的人所說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市民的倫理觀念當中,就算不敢抨擊、反抗豪門,私下哼兩句、編幾出山歌嘲諷是正常的。
就比如《金瓶梅》的西門慶和潘金蓮,雖然左鄰右舍畏懼西門大官人,但是他們那事,早就被鄰居們口口相傳,就武大郎蒙在鼓裡,這是市民們的生活态度。
不過孫福想,這種風言風語一出來,琮爺就立馬采取對策,畢竟和西門慶不同,尤家三娘子現在又沒有夫君,也指責琮爺不了什麼,怕就怕尤氏身份被人揭露出來,捅到官場,這時未雨綢缪,就不怕後顧之憂了。
縱使有官員聽到一點傳聞,沒有實證,是動不了賈琮的。
到了宅門前,孫福敲門,嘴巴對門縫報了琮爺名号,卻沒想到,台階上的兩扇大木門剛剛開啟,一陣香風就如走進萬花叢一般,撲面而來,孫福正頭暈目眩,模糊見得一個紅影要撲上來,他心裡一驚,急忙跳開去。
“汪!汪!汪!”
牆角忽然又傳來松散的鐵鍊拉緊的聲音,狗叫聲就在耳畔,想來大黃又距離他的跳躍之地不遠,孫福又是一驚:“我的姑奶奶,你們搞什麼?”
繼而燈籠一亮,門被關上并闩上,孫福看清兩人,正是石榴、尤三姐,那石榴提提燈籠,掩嘴驚呼:“搞錯了!”
尤三姐看清來人面容,面色灰敗,興緻缺缺:“怪不得躲我呢,險些讓我撲到門外邊去,說,你來做什麼?”
孫福眼睛一轉,細思便明白了,肯定是尤三姐、石榴商量好了什麼密謀,琮爺對石榴是有印象的,又是舊仆,聽石榴聲音,就會以為是尤氏,就不會懷疑而當場親熱了,這尤三姐真不檢點。
再多看一眼,三姐一身大紅裙子,容顔妩媚,腰肢纖細,孫福不禁吞了一番口水,又後悔自己方才不該躲閃,轉念又想琮爺對她們究竟做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還是躲閃不染指的好。
他說了主子有重要事情回禀,尤家全仰仗賈琮,尤三姐也不對孫福怎樣,隻是覺得晦氣,請進客廳,石榴傳另外的主人過來,其時尤氏、尤二姐還在做針黹,聽說是賈琮小厮孫福,都沒細心打扮就翩然而來。
孫福但見尤氏、尤二姐雲鬓疏松,儀态萬端,一色月華裙,當真美不勝收,後面跟了尤老娘,他不敢多看,暗暗道:“琮爺真是豔福不淺,我什麼時候才有這福氣?也省得天天跑酒樓找姐兒……”
道了來意,二尤雖察覺一點貓膩,尤氏卻未開口說明過,這還是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說出來,尤氏不免臉紅,那尤老娘雖驚了一下,但也不教訓什麼,一則她兩個親姑娘和賈珍賈蓉的事,她都知道,二則尤氏也不是她親生,這老人家想想就明白事理,人情債,肉來償,要是賈琮對尤氏沒意思,也不會相幫這麼多年。
“我們爺的意思,大奶奶得去南邊經營,管些店鋪,定了揚州,至于兩位姑娘去不去,則順便。”孫福也不想人家看輕了他,腳下一雙靴子擦得光亮,坐得四平八穩,氣勢挺足。
聽這一聲“大奶奶”,也不知從哪兒叫,尤氏的紅霞褪去,淡然做主:“她們也一起去,或許南邊尋到幾個好夫婿,也勝過待在這兒虛度青春。”
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尤氏心裡是矛盾的,又擔心賈琮把兩位妹妹也偷吃了,不止是過繼來的堂妹,和她們分享一個男人,總覺得别扭,但是,兩位妹妹也風評不好,好人家難找,也許能在南邊解決這些事,跨越千裡去了那裡,定居下來,等于一切重新開始,誰會知道?
“也行,但我們爺說了,也不想耽誤或幹涉二姐的事兒……婚事得解決了,不留下後顧之憂才行……”孫福正襟危坐。
尤二姐低頭婉轉,帶着一分幽怨:“和張華雖然是指腹為婚,彼此不熟悉不說,這幾年也不見他登門下聘禮,可是一個銅闆都沒有了,自顧不暇……隻需我給他些錢,他就沒有不歡喜的,哪兒顧得了婚事,隻是讓我蹉跎年華……”
事到如今,尤二姐嫌貧愛富是事實,張華養不起她也是事實,幾人都無異議,定下了,明日算完店鋪總賬,後日離京。
孫福才要走,尤二姐叫廚房擺上好酒好菜給他吃,孫福巴不得呢,尤氏沉默一會兒才問:“你們爺現在很忙麼?怎麼不親自過來呢。”
“忙,忙得很,昨兒見皇上,今兒見貴妃,明兒見閣部,宮裡宮外,家裡家外,無事不忙……咱們爺如今可是雍樂爺的紅人呢,巡按三省,到時候隻要聽到琮爺儀仗一到,多少一省大佬會來巴結……”孫福滔滔不絕,他雖然看不清楚尤家三娘子的将來,但是這次南行,她們地位肯定高于自己,因此又是好說話,又是讨好。
因為兩個妹妹在側,尤氏不好意思多問,才是幾天不見,她就有點挂念,還去書店等過,這時聽起來,未免患得患失,生怕時間一久,自己愈發老了,這樣的日子,久不久也很難說。
尤二姐、尤三姐悄悄對視一眼,彼此心思盡在眼中,此時就是為賈琮小妾,她們也願意。
“阿彌陀佛!”尤老娘一旁念佛,“若不是你家主子相助,我們家早就過不下去了,隻是阖家跟着搬走,是不是太張揚了些……”
“都察院隻規定琮爺的車馬侍從,不超過二十人,你們務必要打發了一些下人,跟在後面,那時會有驿站勘合傳給你們……”
談完出客廳,尤二姐賞了他錢,尤氏又拿了兩套親手做的衣服,一套賞給孫福,孫福揣摩一會,暫時不能拿給賈琮,府裡的奶奶懷疑就不好了,他決定出行那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