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橋驿站的布置得當的雅間,賈琮的一隻手臂上了藥,打了繃帶,面無表情地坐在太師椅上,揚州商會會長沈三貫親自斟了一杯普洱茶,頗有儒雅風範,徽商本是亦商亦儒的:“大人請品茶,品一半最好,品茶、品酒,過猶不及,隻求半醉……哈哈哈。”
“這話誰說的?”
“公安三袁的袁宏道,名士風流嘛,在下也購得許多許多揚州瘦馬,個個花容玉貌,形色勾人,當年海甯查繼佐,數十婢女,每個取名都帶了一個‘些’字,來到南方嗎,就四個字:美酒佳人。大人倒不必擔心名聲,婢女多少也無妨。”
這話倒是真的,娶妾的話,太多了,容易遭人诟病,特别有時候的風氣,妾的數量多少,會成為衡量人品的高低。
但是婢女不在這個行列,想買多少買多少,純粹是一種發洩和玩物,美其名曰“風流”。
在古代,不管品行多麼高潔、高風亮節的人,都不介意買賣婢女、送婢女或者交換,而且很多時候代表了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海甯查繼佐……金庸的老祖宗……難怪金庸在女人問題上……這是遺傳。
“本官總是年紀太小。”賈琮拒絕了,“聽說你們新安很難哪。”
“是啊。”沈三貫的表情,在恭恭敬敬之中,又有幾分懷念,“新安地少人多,崇山峻嶺環繞,黃山與齊雲山插在其間,新安江與昌江反向而流,縱使有地,亦是貧瘠地方,所以,草民等新安之人,不得不外出經商。”
“尤其戰亂、災荒年代,許多人都會往新安跑,因為那裡是深山,可以躲避外世,如此,移民、流民占了新安人數十之八九……”
賈琮點頭道:“因為是流民、移民,所以新安人的故土情結,不像其他人那樣深,也能解釋你們為什麼可以離家幾十年的經商……”
新安是比較古老的叫法,其實是徽州府,徽州以前是新安郡,沈三貫猶豫道:“大人,其實也不是我等不想回家,一是環境形勢所逼,新安人不走出去,不經商,就沒有活路。二是朝廷政策所在……”
話題開始慢慢轉移到正事上來了,賈琮自然查明白過,在插手鹽政之前,作為朝廷代理人的鹽商,是必須查出老底的。
士農工商,商籍是最後一等,朝廷規定商籍不能參加科舉,商人不能獲得政治上的權力,這就是為什麼很多權貴經商,戶籍不能用自己的,而是投在别人名下。
包括賈琮也是這樣。
但是,商籍的子孫可以參加科舉,前提是不能經商。
這種情況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
我們知道,封建社會是重農抑商的,為什麼打擊商業?因為朝廷和皇帝都知道,一個富可敵國的人,有了政治權力,是多麼的可怕!
情況的轉變,是從明中葉以後開始的,沒錯,鹽商不能從政,但是,他們可以培養從政的人,要麼是他們子孫,要麼是親戚、同鄉人,這樣,他們就有了在朝廷的代言人。
士大夫從排斥商業到接受“商業與農業并列,一視同仁”,歸根結底,是官員與商人有了共同的利益。
另一種方法,是商人自己獲取政治地位,出錢,鹽商有的是錢,可以出錢買監生、貢生,不論在政治和社會上,都有便利。
而徽州商人遍天下,不回故鄉,是諸多原因造成的,朝廷政策方面,就是子孫在外地考科舉,必須有二十年的定居時間,因為回到徽州考,很不便利,名額又少。所以,凡是有徽商的地方,都會買田買地買房産、遷祖墳、請老師,在科舉興盛的時代,商人不得不向儒士轉變。
鹽政要找代理人,全天下的人都會排隊來擠,而最終勝出的,隻有徽商,可見,徽商為此做出了種種的努力,他們一些人有良好的品德,勝利總是有各種原因的。
“聽說令郎捐了監生,明年就可以參加考試了……”賈琮道。
“多謝大人挂懷,犬子沈德辰,正在燕京國子監……”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好啊,好啊,看來沈會長對令郎充滿希冀,有時間本官也見見……刑部董大人的書信,本官也收到了……”賈琮一語道出真谛。
新安比鄰浙江,徽商發财第一站就是杭州,而沈三貫的代言人,正是董安國。
其他鹽商無不如此。
這才是賈琮不能得罪所有鹽商的根本原因。
沈三貫正抱拳感激,賈琮歎氣道:“你也知道,我巡按三省,重中之重就是河道,河道要的是錢,時至今日……”
“在下明白……”沈三貫道:“大人要多少數目呢?草民也願意捐個頭銜……”
鹽商是能捐官的,比如内閣中書舍人、翰林院學士什麼的,但買來的隻是一個頭銜,沒有實際權力。
“一千萬……”
沈三貫吹吹胡子,目光呆滞了……
這個……
“呃……”沈三貫低頭道:“大人既受傷,又告病,鹽法道自有巡鹽禦史……”
“董大人是我老師,戶部、工部、刑部、内閣,多少人在看着我,你回去好好想想,沈會長,至于到時候怎麼做,合适不合适,我這裡有章程,不必多問……”
一千萬并不誇張,乾隆年間的鮑志道,捐了二千萬兩。
揚州鹽商,富可敵國。
問題是他們敢不捐嗎?
說白了,鹽商必須依附政治勢力,沒有哪個鹽商,不依附政治勢力,還能長久經營的,也因為過度依附政治勢力,晚清鹽票一改革,富可敵國的鹽商,瞬間成為乞丐。
比爾蓋茨要是在中國,說不定早成國企了……嗯,說不定人都不在了……
沈三貫以前依附的自然是林如海,現在變成了在賈琮、賈斯文之間做出取舍。
天下鹽商,兩淮最大,有儀征、淮安兩個批驗司,兩淮鹽場的鹽,一斤成本隻是三四文錢,賣到江西,暴漲七八十文錢,二三十倍的利潤,這是鹽商暴富的根本所在。
“在下回去想想,大人務必養好傷……”
賈琮目光幽火一般地盯着沈三貫走出去的背影,他早就想敲詐這些鹽商的錢,拿過來治河了。問題是他此刻被人暗中盯上了,自己也不知道兇手是誰,或者僅僅是某個江湖幫派看不過眼的暗殺?
現在賈琮足不出戶,驿站也加強守衛,親信随從加強訓練,晚間,揚州知府範玄親自來做“關于刺殺審案”的報告了,現在最苦的就是他了。
賈琮奏折一上,他絕對坐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