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晚一場事故,嬌枝仍在驚魂未定,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萎靡不振、灰頭土臉。
這是個行動派的姑娘,勇氣遠遠大于智力,她昨晚行動之前根本就沒想過會驚動大爺、大奶奶,所以才會公然把值夜的仆婢從廚房支開,根本懶得再廢腦筋怎麼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原本呢,和柔喝下那碗銀耳羹也就是身上起疹而已,一個丫鬟的這點子瑣碎事也不至于驚動得主家徹察,那兩個仆婢别說不敢多嘴,就算多嘴也沒有證據,嬌枝大可以狡辯她根本不知道和柔有口忌的事,再者大奶奶見和柔這情形,可以名正言順地取消了她的輪值,又哪裡還會追究下去。
哪曾想竟然會被钏兒察覺,打草驚蛇不說,還險些被和柔這條毒蛇給反噬。
她回去後,且還在抱怨大奶奶心慈手軟,和柔犯了那大過錯正該攆出府去,結果隻罰了一個月的俸錢而已,連小懲大戒都算不上,而後就被嬌杏一番話如當頭一盆冷水潑了個透心涼。
“姐姐且慶幸你大難不死吧,還埋怨大奶奶心軟呢,也不想想你這些日子以來的行事,心裡圖求的那些貪念,哪點值得大奶奶為你主持公允的?你今兒夜裡之所以那樣做,還不是因為妒恨和柔,也不無埋怨大奶奶安排了她去大爺暖閣外值守,偏把你一人排除在外。你想着和柔去養病,大奶奶就能讓你頂替她的差使,是不是還準備着趁此良機引誘大爺留心注意,主動開口把你收房提了姨娘?
你想想,要若大奶奶不是心善仁慈,昨兒隻要順着費嬷嬷的話,把你同和柔都重懲嚴罰了,可不是一石二鳥、兩全其美,真犯不着為了你和費嬷嬷據理力争,為着你的緣故,連着還把和柔一并輕饒了,你呀,不是我說你,真該求神告佛,慶幸遇上了大奶奶這麼心慈手軟的主母。”
嬌枝摸着心窩處深思熟慮一番,果然才恍然大悟自己早前是趟過了一片火山湯海,差一點便失足其下屍骨無存,于是乎緊緊閉起了嘴巴,這份驚懼來得遲緩而生猛,擾得她也是徹夜未眠,直到被通知“大奶奶有請”,嬌枝仍睜着一雙驚恐的大眼睛,眼睛底下兩抹心力交瘁的烏青,當被領去了春歸面前時她的六魄仿佛仍有一半在外遊蕩般。
春歸看看嬌枝這樣兒,又看看一旁鎮定自若的嬌杏,神色就更見沉肅了。
“昨日沒顧上問你,你說你知道和柔忌口,你究竟是從哪裡聽說的?”春歸故意當着嬌杏的面直接詢問嬌枝。
嬌枝就怕大奶奶再提昨夜的事,這時心裡慌作一團,用力提了提嘴角才提起抹比哭還悲催點的笑容:“奴婢是聽嬌杏提起的,說一回聽三夫人院兒裡的芸香招呼和柔,說做了杏仁露讓她嘗一嘗鮮,和柔便道自己忌口,但凡沾上點和杏子有關的吃食,身上便會起紅疹,好些日子都不消。”
春歸便把目光看向嬌杏,直把那丫鬟幾乎沒盯出一身的白毛汗來,她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仍是對嬌枝說道:“我知道你妒恨和柔,可莫說是為了我打抱不平的話,和柔對我不敬,你心裡又何曾把我當作過真正大的主母呢?今日我就不妨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住在一個院兒裡,四面牆圍起來的這處地方,日日共處,我可不想一直提防着誰,更不想時不時的,腳下身後的就有人冷不丁使絆子。”
嬌枝一聲氣不敢吭……誰知道大奶奶會不會秋後算帳?這關頭還是老實乖順些的好。
“在我看來,主仆之間雖有尊卑之别,相識一場也不能不說是緣份,這在芸芸衆生裡,能彼此扶持着渡過一段歲月說不定也需要幾世才能修得,你呢,和梅妒、菊羞不同,不是和我一處長大,沒有自幼相識的情份,又因伯祖母早前的機心,說來咱們應當是一段孽緣才是。不過伯祖母眼下已在庵堂修行不問世事,再提這些前塵舊怨就是我這晚輩心兇狹隘了,既是如此,我也不想把你當作仇怨看待,咱們好歹是主仆一場,隻要你忠心盡職,我也會保你衣食無憂。”
春歸眼看着嬌枝面上一喜,便要急着大表忠心的模樣,她擺擺手道:“那些套話就不用說了,且我的話也才隻說了半截兒呢,嬌枝你聽好了,我這人可沒有和丫鬟女婢共侍一夫的習慣,你要奉我為主,就徹底歇了有朝一日提為姨娘的心思。”
嬌枝臉上的喜色果然迅猛一收:“大奶奶,奴婢身契在你手裡,便是日後有幸,能為大爺的妾室,也必然不敢違逆大奶奶半句話呀。”
“如果你仍想着這念頭,那我也不能把你當作我的奴婢了,要不這樣,我把你的身契交給大爺,讓大爺決定你的去留如何?”春歸問。
嬌枝徹底面若死灰了。
大爺這些日子以來可看都沒多看她一眼,她大着膽子剛一接近,大爺眉頭皺得都能把她吓死,否則她怎麼會偃旗息鼓耐着性子靜待時機,甚至想着改走讨好大奶奶的途徑?且昨兒才剛鬧了那一出,今日大奶奶把她的身契往大爺面前一遞,再把前因後果一說,大爺哪裡還能把她留在斥鷃園?
嬌枝想着太師府的富貴和趙大爺的一表人才,實在舍不得姨娘這條康莊大道,奈何無論男主人和女主人的路子她看來都是走不通了,再是錦繡的前程,也沒有她涉足的橋梁,嬌枝隻好緘默不語,頓覺一片意冷心灰。
春歸又再說道:“你若能息了這份心思,我也可以給你幾個選擇,你要願意回汾陽,和你老子娘一家團聚,我這就送你回去,你也不用擔心伯祖父會責難你,我會把你的身契直接交給現今的宗婦,相信興伯祖母能替你尋個好歸宿;你要願意留在京城,我可以替你贖了籍,請官媒為你尋個良家的後生,再不然你仍然願意留在太師府,我也可以讓宋媽媽替你操着心,在家生子裡給你找個可靠人。”
嬌枝眼見着姨娘之途徹底斷絕,雖說意冷心灰,但她當然沒有喪失生志,也沒有喪失在有限條件下争取更好生活的志向,把春歸給的這幾個選擇衡量一番:回汾陽是不能的,汾陽顧氏早就成了個虛架子,哪裡比得上太師府榮華富貴;嫁出去就更不能夠了,誰知道市井裡的那些平民百姓,日子過得有沒有太師府的仆婢舒坦,萬一嫁了個貧苦人,饑一餐飽一頓連件新衣裳都穿不上,這日子要怎麼過?
想想還是痛下決心:“求大奶奶再留奴婢些日子,真信了奴婢的忠心,也好替奴婢上上心,奴婢願意配給太師府的家生子,這一世人,子子孫孫都為大爺、大奶奶當牛作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