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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120章 丁氏隐情

首輔家的長孫媳 刹時紅瘦 3312 2024-01-31 01:12

  經過仆婦已經算是掏心挖肺的一番勸誡,丁氏眼中隐約的淚光卻完全消褪了,但她仍伸手拉了仆婦的手,直到仆婦坐在炕沿上,她才挨過去像個孩子般把面頰埋在仆婦的肩頭:“媽媽,我姨娘死得早,你是把我奶大的人,我自小把你看作和我親娘無差,我的好與歹美與醜,什麼事我本就不想瞞你,你别怪芒苁,她是勸了我的,是我一意孤行不聽她的勸,還逼着她為我望風收拾。”

  “太太,你這……”

  “媽媽就聽我說吧,不是偃青哄騙我,是我先招惹的他,他和媽媽、芒苁不一樣,不是丁家的仆從是李家的家生子,起初他也不想背叛老爺,是我,在來汾陽的路上灌醉了他……”

  “太太!”

  “媽媽你聽我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求,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平安,我就想知道是不是老爺對他下了毒手!”

  仆婦怔了一怔,倒是落下了眼淚:“太太,可你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本家夫人雖然隻是你的嫡母,但對你還不算……”

  “媽媽不用說了。”丁氏又再坐正了身體,她臉上已經全然不見了哀痛,唯有堅決:“媽媽認為夫人對我還不錯是不是?我之前也是這樣認為,恨不能把她當作生母一般剖心獻膽的孝敬,大姐、三姐暗地裡怎麼對我的?我何曾在父親、嫡母面前揭穿她們?我總是想着,父親、嫡母對我太好了,我這庶女甚至奪了嫡女的關愛,她們才嫉恨我,我理當容忍理當謙讓,這才是知足。”

  “我從來沒有更多的奢想,隻望着日後得嫁良人,隻要夫君一心一意待我,就算他家境貧困我也不怕,父親也說過會在寒門學子中為我擇婿,且嫡母也一直對我說,什麼都不求,隻求才品兼優,這樣我也算有了歸宿,我那時以為我當真好運數,雖說是投在了姨娘肚子裡,且我一出生,姨娘就沒了,但有個好父親,也有個好嫡母。”

  “媽媽,結果呢?”丁氏冷笑:“我自來就厭惡大姐夫,他對大姐姐可謂無情無義,他為了富貴前程,迎娶了大姐姐為正妻,但他的心卻早有另屬,逼着大姐姐容他的心上人入門當妾,為此和大姐姐鬧得夫妻失和,大姐姐每常被氣得回娘家訴苦,我哪次不是幫着大姐姐,甚至有回氣憤不過,往大姐夫的酒裡下了巴豆,整得他鬧了腹瀉!我在嫡母面前也好,大姐姐跟前也罷,絲毫不掩我對大姐夫的抵觸。”

  “無論大姐姐出嫁前怎麼對我,看在嫡母的情分上,我何曾計較過她的那些陰謀詭計,我吃了虧,哪次不是隐忍着,所有人都道我們姐妹友睦,都贊她這長姐一視同仁,不以我為庶出而疏遠,可是媽媽難道也不知道嗎?我身上有多少她和三姐姐掐的傷痕,她們究竟算計了我多少次!”

  “可是太太,大姐兒再有多少不對,到底臨終之時,還是把一雙子女都托付給您了,大姐兒是信任太太的呀。”仆婦哽咽道。

  “是啊,要不我怎麼做了繼室呢?要不我怎麼就成了大姐夫的續弦呢?她為了一雙子女着想替他們選了我這姨母作繼母,可至始至終她可想過我是否樂意,她有沒有一點為我考慮?就算我和她不是一母同胞,說到底我們還是同一個父親的親姐妹,我從來不曾對她冒犯不敬,可她到了臨死之前對我可曾有半點姐妹之情。”丁氏說着抱怨的話,神色卻如死寂,仿佛她對此充滿算計毫無溫情的人生已經麻木不仁,到如今再剖開舊傷口,縱管鮮血淋漓也不會讓她感覺到一絲疼痛。

  仆婦看上去倒是更加傷心:“太太總歸要想着好處才能歡喜,就好比大姐兒,說不定是以為老爺縱管是再娶,可那時已經入仕,又是世族門第,太太嫁進李家總好過寒門。”

  “好?好在哪裡?”丁氏冷冷一笑:“大姐姐都病成那樣了,老爺仍在逼她允許申氏進門,為此夫妻反目,大姐姐到死老爺都不來探望一眼,可見多麼痛恨大姐姐!他對大姐姐有多恨,對申氏就有多珍愛,大姐姐是他的元配發妻,還為他生兒育女,為了他的授職求告爹爹四處去尋人脈,但就算這樣也得不到他寸點真心,老爺心有别屬,我嫁進來就成了多餘的人,空擔着個正室的名位,卻與孑然一身何異?争與不争都是同樣結果,隻要我嫁進李家門,人生再也沒有其餘可能。”

  她忽然轉臉,去看窗外明燦燦的光景,她的容顔仍然煥發青春,可神色實在已如蒼暮枯稿:“我最企望的,不過是和良人夫婿情投意合,安安靜靜相守着過油鹽柴米的日子,我不求榮華富貴,隻求一心真誠的伴侶,我去求爹爹,希望他能改變心意,可爹爹說和李家聯姻是有利于興旺的大事,大姐姐過世,隻能讓我繼續做這聯姻的紐帶,他聽也不聽我的請求,顧也不顧我的心願,他冷冷的注視我,甚至還說這是我的幸運,否則就憑我庶出的身份,怎麼可能嫁給大族嫡子,且已經入仕的朝廷命官?我那時才知道,爹爹并非不苟言笑,他是真的從來不曾疼愛在意過我,甚至大姐姐、三姐姐兩個嫡出的女兒,在他眼裡,我們無非隻是棋子和工具。”

  仆婦已經泣不成聲,她顯然從未聽丁氏說過這些真心話,她從不知道丁氏原來覺得這樣的絕望和難過。

  “我也去求過嫡母,希望她能勸服爹爹改變主意,可是嫡母怎麼說的?她說她早就看出了我是個善于隐忍極富心機的人,我若嫁去李家,必定能夠堅決抵制申氏進門,她說大姐姐就是被申氏這狐媚子給氣死的,她決不允許申氏得逞,她同樣冰冷的看着我,她說十幾年來,她這嫡母對我從來不曾苛待已經仁至義盡,是我該報答她的時候,否則就是忘恩負義。善于隐忍……我也才知道了我的嫡母其實早就明白大姐和三姐暗下對我的欺辱,她以為我的隐忍是因心機,借此讨好她而已。”

  “所以,太太是因怨恨本家老爺和夫人,才同意了申氏為妾?”仆婦震驚非常。

  “怨是怨的,恨卻說不上,就像他們說的一樣,哪怕待我從無真情呢?到底是把我養大的父母,給我绫羅綢緞為衣,賜我珍馐美味為食,就算隻是把我當成工具呢,我也的确應該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所以我善待大姐姐的子女,把他們當成我的孩子,我也盡到了紐帶的職責,那就是修好這門聯姻,正因如此,我才答應老爺納申氏為妾,老爺終于心滿意足,對于丁家的舊怨便徹底煙消雲散了,對待我,至少也不會如同大姐姐一樣仇視,真可謂四角俱全皆大歡喜。”丁氏輕輕一笑,頗為唇紅齒白。

  她又把目光收了回來,看準乳母:“我也算報答了他們的養育之恩,他們既都對我無情,我當然也隻能還以絕情,我該做的都做了,也僅限于此!他們要是再逼我,大不了我也就是斷送這條性命,如果連這最後一點子恣意,他們也不許,那是生還是死又有什麼重要的?”

  “可是太太,您犯的是身為婦人最不能犯的過錯,就算老爺心裡頭沒有您,也不能容忍您和那偃青行為……苟且之事!”最後四字是乳母咬着牙說出來,聲音卻幾不可聞。

  “他不容,就把我休了也罷,但不僅僅丁家看重這樁聯姻,李家更是看重!否則老爺當初怎麼明明對申氏鐘情已久,卻沒法子說服高堂娶申氏為妻呢?就算大姐姐死後,比發妻元配低了何止一等的續弦,翁爹婆母以及李家諸位族老也從來沒有考慮過申氏,李家對申氏,能許的至多是妾室之位,老爺把我休了,與丁家交惡,這絕不為宗族允許,所以就算他知道了我的事,也多半不會休妻,什麼仁義道德,在家族興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說到底,我要不是丁氏女,甭管多麼賢良淑德,隻要礙了李門宗族的興旺發達,一樣會被休棄,而隻要我還有作用,别管是偷情還是無子,哪怕得了惡疾犯盡七出,他們也都會當這瞎子聾人。”

  丁氏斜挑唇角,帶着不盡的鄙夷譏谑:“我成全了老爺和申氏,他對我可念着恩呢,我不求他分我情意,可要是他連我自尋慰籍都不準,大不了就一拍兩散,休了我也好殺了我也好,且看他再娶正室,别人受不受得了家裡有申氏這樣的寵妾。”

  乳母聽這話,隻覺心驚膽跳,卻也知道無法勸阻主母行為這等危如累卵的事,隻是一聲接着一聲的歎惜。

  渠出顯然也為丁氏的破釜沉舟震憾,她那顆桀骜不馴的心靈,竟再一次生出了同情。

  縱然是生于大族高門,自幼就受富貴嬌養,可因為女子,竟也難免這麼多的無奈與不幸。

  渠出是沒法子勸慰丁氏的,她隻能去尋剛才那仆婦也即偃青的娘,她已洞悉那位金媽媽必定知道兒子的行蹤,而這事無論是什麼結果,恐怕都不能讓丁氏保留這些微的慰籍了。

  連渠出都是長長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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