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百戶姓白,叫白楚,今年四十多了,算是祖傳的軍戶,在本地多少還算有些影響力,隻不過也就僅止于不會讓上面的千戶把他給廢了,這軍戶還能祖祖輩輩地傳下去,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物業。
然而他也清楚,盯着自己這個位置的人就多了去了,自己手底下這兩個總旗倒還算安分,可是别處的,想走門路的來取代自己的大兵頭子,可是着實不少的。
這次楊尚荊在他的地頭上出事兒了,别管死沒死,也别管有沒有人追究,就算陳知縣那邊或許有可能沒事兒,但他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所以他的求生欲,其實是比陳知縣還要強的。
所以,他就和陳知縣做了不同的選擇。
這個百戶所裡面兩個還算安分的總旗,其實是從他爺爺那一輩開始,就跟着混的了,所以他也不怕有什麼問題,直接把人叫了過來,吩咐道:“回去,把人叫齊了,去項家剿匪。告訴他們,殺賊有功的,本官給他們家的子嗣增補個職位。”
軍官什麼的,一個蘿蔔一個坑,已經填好了,哪怕是小旗一級的,也不好動,可是尋常的士卒嘛,給個缺兒還是不成問題的。
畢竟這年月吃空饷的已經蔚然成風了,很多軍戶子弟幹脆就是上級軍官家的佃戶,把吃空饷的缺額給出來,這幫軍戶子弟就相當于有了一份物業,拼了老命也得上的。
至于今後的收入縮水……先挺過眼前這一關,才有資格讨論以後的事兒。
兩個總旗也知道事情大條了,白楚如果被收拾了,他們這兩個人也讨不到好處,畢竟軍戶和民戶的體系是不一樣的,管着民戶的縣官上任三把火,大多數隻能将地方上盤踞的鄉賢收拾一頓,卻做不到斬草除根,可是軍戶……
軍戶除了錢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項,那就是軍權,這就決定了,小旗一級或許不會怎麼樣,但是總旗這一級是必須被清洗掉的。
所以說,他們肯定是要一起被弄的,是将為小旗,還是直接就地正法,全看來的那位到底是何方神聖,有什麼能耐。
隻不過直接奔着項家去,總讓人覺得玩的太大,一個總旗咬咬牙,問道:“大哥,這直接奔着項家去,隻怕不太好吧……”
吵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這可都是文官啊,自己這幫人不過是一群武将,在這麼個相對安分的年月,幹出這種事兒,總是讓人覺得驚詫。
白楚冷笑了一聲:“有甚麼好不好,反正是走到了這一步,做是可能要死,不做,可是根本就沒有活路的。”
頓了頓,這白楚繼續說道:“那位楊少詹事剛到黃岩縣的時候做了甚麼,你等心裡也是門清,如果我們這邊做了,說不得還要因禍得福。”
聽了白楚這說詞兒,兩個總旗也不由得點頭稱是,白楚又加了一句:“再說了,這慶元縣除了這麼大的事兒,他姓陳的是個糊塗蛋,這姓項的還能不知道?定然就是同黨!到時候抓一個家丁,一刀下去,總歸是萬無一失的。”
殺人滅口嘛,這事兒大家幹的都十分之熟練了,根本就不用多說什麼,而且白楚這話說的也在理,這事兒肯定跑不了姓項的,他們清楚,楊尚荊隻怕更清楚。
隻要事後把姓項的全都弄死了,也算是将功折罪,楊尚荊再多說幾句好話,說不得還真的要因禍得福。
畢竟長江以南的武将大多要看南京的臉色,看南京的臉色就是看魏國公、豐城侯這些人的臉色,而看這些人的臉色,和看他楊尚荊的臉色有什麼太大的區别麼?
這件事上當然沒有。
兩個總旗當即轉身,回去召集自己手底下的弟兄了,反正把編制懸在你來,下面的人别管是小旗還是尋常的軍戶,肯定都會像狗一樣聽話。
不多時,手底下人就來齊了,本來這個百戶所隻有八十多個有編制的“正兵”,結果這次來了足足一百四十多号人,完全超編了,那些個家中有适齡子弟的士卒互相看看,感覺就像在看仇人。
隔了五百多年,還是特麼的編制大過天,人類當然是不會進化的。
對着的都是老部下,白楚也用不着玩什麼花活,隻是喊了一嗓子“剿匪”,下面人自然是跟着沖了出去,直接奔着項家的祖宅就去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昏暗,大戶人家都開始點燈了,小戶人家舍不得那個燈油錢,自然是早早地爬上床,去做最原始的挺身運動,多子多福了。
然而驿站旁邊卻是燈火通明,楊尚荊手底下那經過厮殺的三百精騎吃過了飯,開始分頭戒備,結果就看見一彪人馬百十多号,直奔着城南去了,從他們打着的火把的光芒來看,一個兩個都是正規的明軍士卒。
“少爺,可要去問問這批人的來路?”楊勤眯着眼睛,站在楊尚荊的身後。
楊尚荊冷笑了兩聲,一臉的不屑:“用不着,我就不信還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來驿站襲擊本官。”
坐在椅子上的忠叔幹咳了一聲,笑道:“少爺,小心總沒壞事,讓他帶些人過去看看也好。”
慶元縣地面太過複雜,誰特麼知道有什麼見了鬼的玩意?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歸是沒錯的。
忠叔開了口,楊尚荊也隻能點點頭:“那你就帶上五十人過去問問罷。”
楊勤應了一聲,轉身出了屋,忠叔坐在那兒,歎了口氣:“少爺練兵如神,這用兵卻還差了些,兵再好,總歸是要小心謹慎些的,須知,驕兵必敗啊。”
這話說得有點重,但是出于一片好心,楊尚荊自然也沒可能發火,隻是笑了笑,點頭應道:“還請忠叔放心,戬回了黃岩縣,定然要熟讀兵書的。”
所謂的熟讀兵書,可不是捧着本三十六計就算完,更不是組織兩次排隊槍斃就是軍神了,裡面涉及到的東西具體發揮,還是要看實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