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章是非對錯(三)
看着飛機的殘骸和腦子中的某個畫面重疊,我隻覺得腳底一股寒氣,直沖上天靈蓋。
墜毀……
無一生還……
四男一女……
不就是金子那架飛機嗎?
我腳下一軟,跌坐在階梯上。
傅厲琛聽到聲音回頭,眉心一下子擰在了一起,快步朝我走來,手要扶住我的肩膀的時候,被我反手抓住,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昨晚他提起金子時的反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傅厲琛喉嚨滾動:“隻是早一點收到消息而已。”
“新聞上說……遇到襲擊,遇到什麼襲擊?”什麼人會無緣無故襲擊飛機?什麼人敢去襲擊FBI的飛機?
傅厲琛抿唇:“應該是黑手黨的報複。”
我眼前一黑,跌入傅厲琛的懷裡,好半天腦子裡都是發懵的。
然後,無法抑制的,痛哭出聲。
傅厲琛把我攬入懷,趴在他的肩頭,他沒有安慰我,任由我哭個夠。
“你知道嗎?她走之前我還和她吵了一架,我本來、本來想等她回來和她好好聊聊,我想和她和好的……”
“她是我被賣進唐門後第一個認識的人,誰欺負我她都幫我出頭……”
“她一直,一直護着我……”
我哭累了,變成了無聲抽泣。
傅厲琛抱着我上樓,就坐在床邊陪着我。
我腦子裡層層疊疊,很多和金子過往的記憶接踵而至。
認識金子是在我和唐昊的婚宴上,在榕城的大家族間,冥婚并不罕見也不稀奇,更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那個婚宴辦得還很隆重。
金子代表陳家來賀喜,她天性率直有什麼說什麼,在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咕哝了一句:“挺漂亮一姑娘怎麼那麼想不開。”
那時候我根本不是自願,我還承受着秦程風的背叛,一時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掉了眼淚,她愣了愣,連忙站起來:“你怎麼哭了?你是不是不願意嫁的?他們強迫你的嗎?要是,我一定會幫你。”
後來我問過金子,當時你連我叫什麼都不知道,怎麼會說出‘一定幫我’這種話?
金子不以為意地說:“沒什麼為什麼,我力所能及的當然能幫就幫,我要是冷眼旁觀,你沒準搭進去的就是一輩子,做人不能那麼沒良心。”
這就是金子,她有自己的一套信條和人生準則。
背叛蘇雲,是因為她太愛甯時修,但她事先并不知道會死那麼多人。
背叛我,是因為她要借機得到甯時修的信任,其實她早就和FBI搭上線。
背叛甯時修,是因為她欠蘇雲太多,除了血債血償,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現在,她死在黑手黨手裡,也許,這就是因果,因果輪回的報應。
我哭累了睡着了,恍惚間好像看見了金子。
她還穿着她上飛機前的白裙子,嘴角提起,笑得很平和,踩着輕快地腳步來到我面前。
她笑着說:“這種結局,也好,如我所願。”
然後就轉身背對着我,踩着一條直線慢慢的從我視線裡離開,我追着她,可是她卻總能和我保持一段不遠不近我又抓不住她的距離,我喊着她的名字,她也不停下。
我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她終于舍得放慢腳步,回頭看看我。
“阿歆,我現在很開心,我終于不欠任何人了。”
我記起那晚的金子,星光下的她平和溫婉,似乎朝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裡似乎有些釋然。
“金子……”
她終究還是走了,在我夢醒時分。
我睜開眼看見傅厲琛擔憂的面容,我說:“傅厲琛,這輩子我再也遇不到另一個金子了。”
我再也遇不到另一個,會對我那麼好,那麼坦然又率直的金子了。
我擡頭問:“金子的……遺體呢?”
傅厲琛道:“确認身份後被她父母領走了。”
想到這裡我又忍不住悲痛,金子是獨生女,現在她走了,金子的父母怎麼辦?我吸吸鼻子說:“我想去看看她。”
傅厲琛答應了:“你睡一覺,睡醒了就能看見她。”
“真的嗎?”
傅厲琛撫了撫我的頭發,點頭:“不騙你。”
“好,我睡一覺,睡醒了我一定要去看她。”
我躺回床上,微微蜷縮,閉上了眼睛。
我重新睜開眼的時候,我發現我躺在車廂裡,被傅厲琛抱着。
撐着身體起來,我望向車窗外,車子竟然是停在殡儀館門口。
“陳家父母今天會把陳白金的遺體火化,然後帶回國安葬。”
正說着,我就看到金子的爸媽從殡儀館裡走出來,手裡懷抱着一個壇子,那應該就是金子的骨灰。金子的媽媽緊緊抱着壇子,哭得無法行走,被金子的爸爸和一個男人扶着上車。
我看着他們這個樣子,眼眶又忍不住濕潤。
我想過去跟他們說說話,但是傅厲琛卻攔着我,他說,我離他們遠一點才是對他們的保護。
我沒有怔愣多久就想明白了他這句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被列入他們這個圈子,他們的所作所為都跟我息息相關,那些想要對他們不好的人也瞄上了我,每一個和我親近的人都會成為目标。
“我知道了,我就這樣看着他們就行了。你能不能開車,我送金子去機場?”
傅厲琛維持着摟着我的姿勢,啟動車子,不遠不近地跟着金子爸媽的那輛車,一直到機場。
把金子送走後我,我生了一場病,燒了一天一夜。
傅厲琛把我帶去魏醫生的診所醫治,魏醫生有個小院子,種着很多花花草草,我想起了佛寺竹舍前的花圃,于是我跟傅厲琛說,我想去佛寺住幾天。
傅厲琛起初不太放心,但我答應他安排人在我身邊後,他才勉強同意我去住三天。
了空大師很歡迎我,在竹舍裡收拾了一間屋子供我居住。
第一天我就去照顧那些花,了空大師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幫優昙花除雜草。
“施主上次不是說想聽佛經嗎?今天老衲有課,要不要去聽一聽?”
我想起來的确有這回事,所以就跟着他一起去大雄寶殿,找了個位置坐下,和其他善男信女一起手捧經書,聽了空大師傳授佛學。
四十分鐘後,一節課結束,我在走廊裡吹風,了空大師走過來,微笑地看着我:“施主可有什麼感想?”
我聳聳肩,實話實說:“我以前沒有認真學過佛經,聽了一節課大部分沒聽明白,但……。”
“施主但說無妨。”了空慈藹地望着我。
“佛笑人心癡,人心不自知。”我低頭,輕輕地扯動嘴角。
“且破心頭一點癡,十方何處不加持,圓明佛眼常相照,隻是當人不自知。”
破?哪有那麼容易。即便知道當局者迷又如何?随着甯老大的死去,‘貨’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我指不定什麼時候又要經曆一次像這次一樣,甯時修生死不明,金子意外身亡的事情。
雖然心情依舊很複雜,但我還是禮貌地表達了感謝:“多謝大師指點迷津。”
“現在聽不懂沒關系,多聽幾次就明白了。”了空大師說完,行了一個禮,去跟别的信徒說話了。
我呼出口氣,左右看了看,這裡人太多,我想去比較安靜的地方坐坐。
我走了一圈,覺得有些無聊,就把嶽曉叫了出來――甯時修失蹤後,她就悄無聲息地來到我身邊。可能是甯時修的意外讓她感到不安,也可能是沒了甯時修他無處可去。
“這個佛寺,甯老大去世前曾經來過,如果要說‘貨’的線索,也許就在這個地方。”我歪頭看她,“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隻知道媽媽以前經常進來這裡上香。”
我一頓:“你那麼能那麼自然地接受自己的身份?還那麼自然地稱呼他們為……爸媽?”
“他們也是你的爸媽。”嶽曉微垂着眸,神色稍顯冷淡,“沒什麼不自然,他們本身就是我們的爸媽,自始至終也沒做什麼對不起我們的事情。要說不自然,姐你才不對勁,怎麼那麼别扭?”
“……”别扭??
不過我承認,在坦然方面我的确不如嶽曉,她可以很自然的稱呼甯老大和甯夫人‘爸爸媽媽’,也很自然的承認甯時修是大哥,對我亦是如此。
嶽曉道:“如果這次大哥能回來,姐,你就承認自己的身份吧。”
我沒有回答,起身走去三大士的佛殿。
走出一段路後,我才說:“好。”
***
看着觀音菩薩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我淡淡道:“普賢,文殊,觀音,這三座佛殿,都是甯老大曾出資重建的,之前我一直懷疑‘貨’的線索在佛殿裡。”
嶽曉目光在佛殿内掃了一圈,自然是沒有發現的:“我聽大哥說起過,以前我們家裡也供奉佛像,是四大菩薩。”
“四大菩薩?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三位外,還有地藏菩薩?”
“不是地藏。”嶽曉邊說邊從衣領裡拿出玉墜子,“是彌勒佛。”
我蓦然一怔:“彌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