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蕭绾心有些眩暈的時候,賢妃卻是突然嬌然起身道:“啟禀皇太後、皇上、皇後,臣妾瞧着這宮廷歌舞年年看着,倒是落得俗套了。”
說罷,賢妃略一揚聲道:“臣妾不才,倒是會唱幾首昆曲。臣妾想着,光是聽着瞧着這些歌舞也是沒什麼意思。不如,由臣妾唱一曲昆曲,來為大家助興,不知皇上是否同意呢!”
慕容景天見到賢妃兇有成竹的樣子,不禁溫然道:“朕知道,賢妃你的昆曲自然是在宮中拔尖的。隻是,賢妃你從前一向不喜在别人跟前唱昆曲,怎的今天除夕宮宴,賢妃倒是有興緻了?”
聽了慕容景天的話,賢妃卻是俯身一禮,嬌然道:“大周在變,皇上在變,臣妾也在變――難道不是麼?”
這一下,倒是慕容景天有些難接口了。
聽了賢妃的話,皇後不禁開口道:“本宮記得,賢妃妹妹你初入宮廷時,便是唱了一出獲得君心。之後,皇上十分鐘愛賢妃妹妹,聽賢妃妹妹演唱昆曲也大多是去了賢妃妹妹的永和宮中,咱們倒是許久沒有聽過賢妃妹妹的莺聲了――隻是,不知道賢妃妹妹今個兒想唱個什麼呢?”
賢妃淡然一笑,全仿佛并沒有把皇後放在眼中似的,隻是道:“臣妾隻要唱了,皇後娘娘便知道了。現在問這個,做什麼呢?――”
皇太後卻是端莊一笑,道:“賢妃倒是會賣關子了。不過,聽賢妃這樣一說,哀家倒是有興緻了。不知道,這樣嬌俏的一個小人兒會在除夕宮宴上唱些什麼呢?”
蕭绾心遙遙看過去,賢妃這一日的裝束倒是十分精緻。
隻見賢妃穿着一身玫瑰紫緞子水紅錦襖裙,上頭更是繡了繁密芍藥花紋。打眼一看,賢妃的身上還罩着一件輕薄半透的粉霞錦绶藕絲緞裙,更是在端莊之中平添了一絲妩媚嬌柔,讓賢妃整個人都恰如一枝笑迎春風的碧桃一般嬌豔。
賢妃見到皇太後、皇上與皇後都已經默許了,便略一揮手,便是緩緩唱到:
“奠靈筵禮已終,訴衷情話正長。你嬌波不動可見我愁模樣?隻為我金钗佃盒情辜負,緻使你白練黃泉恨渺茫!向此際槌兇想,好一似刀裁了肺腑,火烙了肝腸!隻見她垂垂的濕滿頤,汪汪的含在眶,紛紛的點滴在神台上。分明是牽衣請死愁容貌,回顧吞聲慘面龐。這傷心真無兩……”
待賢妃緩緩唱完,宮宴上的人倒是都默不做聲了。
皇後淡淡一笑,道:“嘉妃一向是喜歡讀書的,不知道嘉妃知不知道賢妃所唱為何呢?”
這個時候,嘉妃趕緊起身一禮,開口道:“啟禀皇後娘娘,賢妃娘娘所唱的,乃是洪升所作的取材自白居易的長詩,講的是唐玄宗和貴妃楊玉環之間的愛情故事。曲子裡,唐玄宗寵幸貴妃楊玉環,并且于七夕之夜在長生殿對着牛郎織女星密誓永不分離。”
說罷,嘉妃淡淡地瞧了一眼賢妃,繼續開口道:“隻是,最終在馬嵬坡軍士嘩變,唐玄宗不得已讓高力士用馬缰将楊玉環勒死。隻是,帝妃的情誼,并不随着楊玉華的離世而稍有減損。”
嘉妃頓了頓,旋即道:“待唐玄宗回到長安後,唐玄宗日夜思念楊玉環,遂派方士去海外尋找蓬萊仙山,尋找楊貴妃。最終,唐玄宗的癡情感動了天上的神明,便使唐玄宗與楊貴妃兩人在月宮中最終團圓了。”
而皇後的聲音中聽不出來是喜是惱,隻是淡淡道:“嘉妃果真是博學廣知的。隻是,不知賢妃唱這所為何意呢?”
賢妃也不急,隻是緩緩道:“惟願取,恩情美滿,地久天長。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其實楊貴妃的心意,也不過隻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罷了。”
說罷,賢妃的媚眼橫了一眼皇後,這才道:“人人都道楊貴妃紅顔禍水,其實楊貴妃不過是一個弱質女子。身為女子,又能如何呢?即便楊貴妃當日恃寵而驕,連帶着梅妃一等都失了寵,可是再大的事情,卻也不過隻是宮闱之事罷了。若是說楊貴妃的姊妹虢國夫人、韓國夫人和秦國夫人擅權弄政,那麼給了她們權力的人,又是誰呢?”
聽了賢妃的話,衆人不禁一凜。
曆來大周後宮不得幹政,賢妃的這一番話,明面上是兒女情長,可是裡子裡卻是在給自己推脫――想必,賢妃已經聽到了些許前朝的風聲吧。
而皇後卻是恍然未覺一般,隻是笑着應答道:“賢妃妹妹果然是機智聰慧的。本宮如今已經年老,更加是自歎弗如了――隻是,賢妃妹妹唱的好聽,不知皇上是作何感想呢?”
隻見慕容景天的面色稍稍陰郁,可是很快就變得雲淡風輕,隻是道:“朕原本隻是知道賢妃一向是小女兒情态的。想不到,賢妃你偶爾說起政事來,竟然也是十分得當的。倒是朕小瞧了你了。”
慕容景天默然飲了一口茶,這才道:“也是了,帝皇之尊,豈是一個小小的女子能夠撼動的?左不過是唐玄宗沉迷美色,忘乎所以,才葬送了自己一手開創的盛世繁華罷了。男子無用,怪罪女子做什麼呢?”
賢妃眼眸一動,低低唱道:“人散曲終紅樓靜,半牆殘月搖花影。百年離别在須臾,一代紅顔為君盡。臨别殷勤重寄詞,詞中無限情思。七月七夕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誰知道比翼分飛連理死,綿綿恨無盡止。”
賢妃注視着慕容景天的目光,堅定道:“臣妾對皇上的心意,天地可鑒。臣妾别無他求,隻求一生一世侍奉在皇上的身邊罷了――不知皇上,能否應允臣妾的心意呢?”
聽到賢妃如此情真意切,慕容景天不禁心下動容,開口道:“傻丫頭,你這是說什麼呢?朕一直都是寵愛你的。賢妃,你自然是要陪伴着朕一生一世的。”
說罷,慕容景天往邊上挪了挪,竟然揮手道,“來,賢妃,下頭冷,你過來坐吧。”
慕容景天的這一聲吩咐,無異于一道驚雷炸起。
慕容景天現在所坐的龍鳳寶座,乃是象征着至高無上皇權的寶座。能有資格坐這個座位的,除了皇上,便是皇後了。而如此,慕容景天與賢妃之間言語親昵不說,竟然還讓賢妃堂而皇之地坐上了象征是至高無上皇權的寶座――如此,明白是不把坐在一邊的皇後放在眼中。
在參加宮宴的這些人當中,自然是皇後最驚愕了。皇後身為後宮之主,尚且隻能坐在慕容景天的旁邊的規制稍小的龍鳳寶座上,可是賢妃不過隻是一個區區妃妾,皇上竟然允許她坐在自己身邊,與自己相互依偎――這不是在打皇後自己的臉麼?
皇後頓時變得臉色慘白,似是不信地喃喃開口道:“皇上――您說什麼?”
這個時候,已經有幾個按捺不住的皇親起身厲聲道:“皇上,萬萬不可!賢妃娘娘身份再尊貴也隻是妃妾,怎能坐上龍鳳寶座!曆來有資格坐上龍鳳寶座的,便隻有皇上與皇後二人啊!請皇上三思!”
“規矩是天子定的,現在上頭的那一位就是天子,改一改規矩,也算不得什麼。咱們這些人啊,隻要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就是了,管那些閑事做個什麼……”
說話的,正是延慶王。
因為在重陽宮宴調戲蕭绾心而被皇上禁足的延慶王,到底是有着軍功和資曆在,因此早早地就放出來了。隻是,延慶王被放出來之後,一改往日的脾氣,變得謹言慎行了。
不僅如此,延慶王推脫自己連年征戰,身體不好,如今連早朝都不大上了。隻是,這一次是除夕宮宴,有身份地位的皇親都要到場,延慶王實在沒有辦法推脫,這才安安穩穩地坐在一邊喝着悶酒。
慕容景天聽了延慶王的話,點了點頭,道:“皇兄說的極是。朕其實也沒有什麼别的意思,隻是下頭冷,朕不忍心看着賢妃在下頭受凍,所以這才召她上來坐的――朕沒有别的意思。且皇後一向寬容大度,想必也是不會在乎的。皇後,你說是不是呢?”說罷,慕容景天挑釁似的看了一眼皇後。
皇後卻是臉色慘白,隻是勉強笑道:“皇上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慕容景天滿意地點了點頭,道:“皇後果真是朕的賢妻――”說罷,慕容景天便拉着賢妃的手坐了下來。
這一下子,宮宴上便像是炸開了鍋一般。一個皇親幹脆道:“請太後娘娘做主罷!”
然而,皇太後卻隻是緩緩地夾了一筷子菜吃了,這才道:“哀家已經年老,隻知道享受這天倫之樂。且哀家早就不管後宮諸事了――隻要皇上與皇後敲定了,哀家怎麼樣都是成的。”
原本皇後還求助似的看着皇太後,可是聽着皇太後這冷冷的一句,便也知道求也無用,隻好将自己心中的酸楚死死壓住,隻是目光冷冽地看着依偎在慕容景天身邊的賢妃的溫婉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