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也問過妙言,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會怎樣。妙言當時還怪他亂說話,開玩笑說,等兩個人将來都走不動了,就手拉手躺到床上喊一、二、三,一起歸西上天堂。現在,清和先自己離去,妙言終于明白了失去摯愛的痛苦,每天都在思念中煎熬,但又不能灑脫得說走就走,死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但自己死了,清和也會怪自己的吧,昨天晚上一個人看電影,《北京遇上西雅圖》,裡面的一句台詞讓她釋然:“隻要我們住在彼此心裡,那麼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離”,金妙言想,清和,就讓我們這樣永遠在一起吧·
她覺得還應該和清和告個别。清和過世之後,他的父母将他接回了B市,那段時間自己還在監禁之中,沒有去送他。想到這裡,妙言快速收拾了行李,在網上訂了去B市的飛機票。
好久沒有如此迫不及待想去做一件事而來,她狂奔出門的時候,遇見了守在樓下的米麒麟。
“你要走?”他驚愕地看着她拖着的行李箱。
金妙言沒有吭聲,她不想做過多糾纏,但又懷疑他出現的目的,莫非他還在跟蹤自己?還是有了爸爸的消息?
内心如何波瀾起伏,表面仍舊不動聲色,她低垂着眼睛,連聲音都又細又微弱:“我去B市看看清和。”長時間的不說話,讓語言從口而出都生澀不已。
“不如我送你去,我在B市還有調動手續沒有辦!”他脫口而出,随即又覺得不妥,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反應。
妙言搖頭:“機票已經訂好了,不麻煩你。”說完,與他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走了。米麒麟的心一陣陣發緊,才多久沒見,她怎麼憔悴成了這個樣子,人瘦了好幾圈,精神也不怎麼好,小小的行李箱都能讓她步履踉跄。米麒麟呀米麒麟,她現在一定恨毒了你!難道你還奢望她當你是朋友嗎?
他沮喪地在路邊坐下,看着妙言漸行漸遠,心中五味雜陳。
金泰安的遺體到現在還沒有打撈上來,車子當天晚上就已經找到,丁奎雁的屍體也在第二天淩晨發現,唯獨不見了金泰安的,難道這家夥又一次從警察眼皮子底下逃脫了?他真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如果金泰安沒死,一定會回來找妙言,那她去B市會不會是掩人耳目?想到這裡,他決定先趕往B市一探究竟。趁局裡還沒有行動,他得想個辦法阻止他們見面,金泰安作惡多端,本應下地獄,但妙言不能再蹚渾水了,她還這麼年輕,應該清清白白地過完下半生。
飛機在巨大的轟鳴聲中降落,妙言一個人走在嘈雜的人群中,孤單落寞。想起上一次出現在這裡,還是和清和一起回家的時候,他們手挽着手,興高采烈地說着、笑着。真像是做了一場夢,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們就已經天人永隔。
她沒有多做停留,在機場外買了一束花,就打車去了永安公墓。
金妙言想過無數次和愛人重逢的場景,那是在紅葉紛紛的深秋,她穿着長風衣,秋風吹拂着她的衣擺,她一步一步走向愛人,堅定的腳步透着蒼涼。清和會在不遠處等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而不是像現在。她失魂落魄地對着他冷冰冰的墓碑,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
她忏悔、她傾訴,不知道多少次泣不成聲,淚如雨下。清和都不發一言,微笑地看着她。
金妙言沒想到黃昏的時候還有人會來。那個人背對着夕陽款款而來,身上被鑲了一層金邊。妙言一時有些恍惚,走近了才認出來人是誰。
“他已經死了,你不要再打擾他,讓他安靜一會兒吧。”田曉甜字字誅心,拿起地上那束她送來的花,一揚手,丢了出去。
曉甜成熟了很多,裁剪得體的套裝、精緻的妝容、閃閃發亮的水晶指甲,讓整個人都顯得幹練、有活力。妙言在她面前羞愧得無處遁形,她不想和她吵,也吵不動了,23歲的女孩,過了别人大半生的生活,她覺得身心俱疲。原來人的老,并不是一年一年持續的進程,而是在瞬間發生,就像田野當中一道潔白而迅疾的閃電,突然被擊中,足以緻命。
從清和去世的那一瞬開始,妙言的生命也終結了,隻是,她還沒有将自己埋葬,從此留在人世間的将是一具行屍走肉。
一個罪孽深重的人,自然得接受審判。
田曉甜冷冷地注視着她,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内疚到了什麼程度,見她臉上雲淡風輕,一副平靜的樣子,便怒不可遏起來,她撲上去狠狠地捏住金妙言的肩膀:“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死的不是你!我知道清和遲早要被你害死的!”一記重重的耳光甩了下了,金妙言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上,嘴角滲出血來,她眼前有些暈眩,耳朵也嗡嗡作響,不由得冷笑起來:“就算是死,清和也願意和我在一起。最終他選擇的是我,不是你,就憑這一點,你就永遠輸給我了,”她挑釁地看着田曉甜:“你是他什麼人?朋友?同學?如此平淡疏遠的關系,有什麼資格跑到這裡指責我?!”
田曉甜愣住了,她表情因憤怒而扭曲:“金妙言,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倒要看看你得意到什麼時候!”任她再強勢,也不得不承認這場感情裡,她從頭到尾都是局外人,而且,永無翻盤的可能。她腳步有些踉跄地轉身離去,恨意像攀援的爬山虎,根深深紮進心裡·
“清和,你看,我想靜靜的陪陪你,都這麼多人來打擾。”妙言抹去了嘴角的血痕,将頭輕輕靠在墓碑上,喃喃地說。
傍晚的永安公墓特别安靜,她就這樣靜靜地坐着,内心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晚上飛回A市,上飛機前,接到了周律師打來的電話:“金小姐,你父親的事,我感到很抱歉。金先生生前曾訂下遺囑,他為你留了1億美金的财産在美國克裡斯卡銀行。”妙言喉頭發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我爸爸的所有财産都已經被凍結了,這筆錢·
“金小姐,金先生自然有辦法安排好她女兒後半生的生活,你放心,這筆錢警方查不出來。”周律師是父親的生前好友,為了保住父親的财産,他動了不少腦筋。
“周叔叔,我爸爸的遺體現在還沒有找到,警察不會善罷甘休的,錢還是先放在您那裡比較安全。”她說的是實話,自己現在這樣的處境,一旦有風吹草動,就會被發現。
“那好吧。言言,要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給周叔叔打電話。”電話挂斷了,金妙言卻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爸爸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的後半輩子,照樣可以錦衣玉食,可他為什麼不安排得更好一點,盡早脫身,這樣,即便父女兩人不在一起,也不會是陰陽永隔這樣悲慘的結局。
這天,牽了VITA散步的金妙言正百無聊賴地在大街上閑逛。她現在就是這樣的生活狀态:終日無所事事,整個人閑得快要黴掉了,她心裡琢磨着想找一份工作,但簡曆投了幾十份,面試也去了幾十次,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人家,至于創業嘛,雖然她有一大堆的錢,但天生懶散,連想也不願意想。
正走着,街邊有一群年輕人正在發傳單,不知道搞什麼宣傳。金妙言好奇地湊過去,看到了他們的宣傳内容:偌大的宣傳版面上,是各個年齡段的小孩,有的是天生的唇腭裂患兒,有的是白化病的患兒,有的天生殘疾,有的表情呆滞,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這是市福利院在向市民募捐。孩子們的樣子觸動了金妙言,是啊,反正不需要工作來謀生,為什麼不趁着年輕,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呢?
妙言記下了福利院的地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匿名寫了張一百萬的支票寄了過去。
另外,她想賣掉這棟别墅,房子太大,回憶太多,每天住在這裡她都開心不起來。不如去市中心買一套小一點的公寓,房子小了,住着才有安全感,不是嗎?
第二天,她便出去找房子了,逛了幾家房屋中介,很快,她在街心花園的“格林小鎮”看中了一套80平米的公寓,房子向陽,格局很好,小區環境也不錯,保衛森嚴,适合她這樣的單身女孩。沒費多大周章,付款、過戶,她領到了新房的鑰匙。
金妙言着實忙了一陣,為她的小家裝修,跑裝修市場,在網上找裝修策略,每天都焦頭爛額,但日子很充實。她需要被這樣的忙碌填補,再加上,這是她成年後第一個真正屬于她的家,她有時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搬到新家裡去:卧室一定要朝陽的,挂上慕白色的窗簾和暗色的紗簾,床一定要夠大,讓她可以随意地滾來滾去;客廳不一定放電視,但一定要有一個舒适的“美人榻”,再配一盞玫瑰燈,就更加溫馨浪漫;陽台,那是VITA的家,妙言帶着它去寵物店買了一個大墊子,VITA從未用過狗籠,妙言舍不得将它關在裡面,此外還有一大堆的狗罐頭和餅幹,晚上看電視的時候,可以給VITA當零食。VITA很喜歡架子上的一個毛絨玩具,直着身子自己去取,金妙言寵溺地拍拍它的腦袋,轉身去結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