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麒麟轉過身來,一臉驚愕。
“你知道,寰亞國際是做醫療器械進出口的。”
“那些槍支・米麒麟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對,那些槍支就藏在醫療器械裡。因為這些進口器械非常昂貴,所以海關不敢随意檢查,而且爸爸藏匿的手段非常高明,進貨渠道又多,所以,至今你們隻得手了一次。”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是在一次偷聽爸爸和奎叔的談話中知道的。國内槍支的流通,因為零星的買家有很多,所以藏匿的手法也是千奇百怪,現在物流業這麼發達,隻要将搶拆開,分散發送,零件夾藏在燈飾、家具、食品當中,運送到地方再重新組裝,一般不會被發現,就是過程麻煩了點。至于你們說的軍火庫,他從來沒有提及,我也根本就不知道。爸爸的生意早已有人接管,那個人絕對不是我,他根本不讓我幹涉他的生意。至于能不能抓得住那個人,就要看你們警察的本事了。”
說完這些,她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對米麒麟說:“好了,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的任務也算完成了,下一步,建議你勸說一下你的上司,不要浪費警力在我身上。”她接過米麒麟手裡的雞湯,對他說:“你以後可以不用來了。”
米麒麟又怔了片刻,解開身上的圍裙,快步走了出去。
金妙言甚至沒有擡頭看他一眼。
看,人與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赤裸裸的利用關系。她需要利用米麒麟重獲自由,米麒麟需要利用她得到想要的情報,人情冷暖她太懂了,所以一直才那樣保護自己。
她并非全盤托出,而是保留了最關鍵的信息。巴西的發貨商将槍支和配件發至香港的某個地址,收到貨後有人會将長槍分拆,分散夾藏在粵港兩地牌照車輛内走私入境。通過網絡與買家确立交易後,槍支的散件會僞裝成裝飾品、燈具等,通過快遞從香港特區直接走私入境。
軍火庫的鑰匙,就戴在她身上。她永遠不會去開啟那座倉庫的大門。因為隻有軍火庫安全了,她才有可能安全。
放下那碗雞湯,她走到鋼琴邊,撫摸着琴身光潔的烤漆,輕輕打開了琴蓋,坐了下來。她用指頭敲着琴鍵,叮叮咚咚的聲音砸向牆壁,又被反彈回來,仿佛水滴濺到了她身上,她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濕漉漉的。房子空的可怕,連鋼琴的回聲都可以聽得見,她甚至出現了幻覺,自己不是在家,而是正在某個懸崖邊上的山洞裡,冷風正在不停地往裡灌,她冷極了,想逃離這個地方,走出洞口才發現,眼前就是萬丈深淵,隻一步便要粉身碎骨。
順勢躺在地上,看着有漂亮彩繪和精美吊燈的天花闆,漸漸感到暈眩,周圍的一切都在快速旋轉、旋轉,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瞬間把金妙言吸了進去・
死裡逃生的四個月後,金妙言開始平穩地過生活。
說是平穩,不過是不再痛哭,不再昏睡,每天早早起來,帶VITA去散步,在街邊的健身器材處停下來,踏在跑步機上,腳不停地走,眼睛卻在四處看:晨練的老頭老太緩慢的舞着劍,動作時那樣閑适自得;偶爾從她身邊跑過的一兩個耳朵裡塞着耳機的年輕人,漸漸消失在清晨的薄霧中・
有時也在看起來不甚幹淨的早餐攤上坐下,要一屜包子,一碗豆漿,全神貫注的吃着,什麼都不想。
有時一整天都在逛街,去書店,去商場,去餐館,去公園,妙言不願停下腳步,過馬路的時候,她總想會不會飛奔過來一輛車,瞬間撞向她,然後她會像一片羽毛一樣輕輕落地。于是好幾次,她都站在汽車川流不息的大街中央發呆,直到憤怒的司機狂躁的喇叭聲把她驚醒。
是誰說時間是最好的藥,可以治愈痛苦,可以淡化記憶?
為什麼,日子越久,妙言就越想念爸爸和清和?
手腕上的傷一直沒有好,傷疤醜陋不堪,像一隻怪模怪樣的蟲子,金妙言從未想過要掩蓋,而是坦然地裸露着。她的靈魂早已殘缺,又怎麼會在乎身體的千瘡百孔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金妙言坐在書房,那張爸爸曾經呆過的大書桌旁,一頁一頁翻着日記本,看着自己曾經寫下的文字,心中充滿了甜蜜:
五月十八日。
和你一起看恐怖片直到淩晨五點,快要被電影裡陰暗的畫面和恐怖的背景樂折磨的瘋掉,你在這時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了進來,你伸開雙臂大叫:“生活真美好啊!”我突然也這麼覺得。電影裡的那些驚悚、陰謀、暗算、靈異、死亡,從未進入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中隻有你,一個淺淺的微笑,就能驅散所有的陰霾。
六月四日。
早上跑步的時候,你看到廣場上有一群中年人在跳交誼舞,便自告奮勇地邀請一位沒有舞伴的阿姨,你們的舞蹈赢得周圍人的喝彩,你誇那位阿姨舞跳得好,人長得漂亮,阿姨高興地請我麼去她家吃早餐,她的玉米粥做得真棒!
七月十日。
傍晚你陪養老院的孫爺爺下棋,起初步步精彩,赢來一片叫好,卻在最後關頭急轉直下,敗下陣來,在孫爺爺得意地笑聲中,你扭過頭,狡黠地沖我眨眼。
九月十五日。
跟你吵完架,本想冷戰一段時間,不曾想,你“綁架”了我的狗,威脅我不和好就不給它飯吃,我隻能乖乖投降,去贖“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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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電子遊戲,我打不赢的BOSS會叫你幫忙;邀我上街,本來是想讓我幫你選一件T恤,商場逛了一大圈下來,你手裡拎的東西,卻都是買給我的;世界杯的時候,我們把臉上畫得花花綠綠,在朋友家裡徹夜狂歡;你分不清綠色和藍色,也搞不懂炒肉絲是先放鹽還是先放味精,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弄不清楚,卻知道怎樣搞定古靈精怪、難以捉摸的我・
你不會撒謊騙我,不會失信于我,所以任何事情,隻要你點頭,我就感到無比安心;你不會和其他女孩子玩暧昧,不會給誰當“護花使者”,單純得猶如天地混沌初開時的一塊石頭・
每一篇日記裡都有清和的影子,他早已經滲透進了自己的生命,可自己卻再也見不到他了。
合上日記本,金妙言的眼淚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米麒麟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給金妙言。
有時候會他會讓快遞送一兩隻毛絨玩具,有時候是一束百合花,有時候,獨自開車到金妙言家樓下,凝視着書房裡那一盞孤燈發呆,猜想她在做什麼。可那一枚瘦弱的身影印在窗前的時候,他又是沒來由的心痛。
就這樣長久的自我折磨着。
他驚恐的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女孩的眼裡伸出一雙手,把他的心摘走了。也許是她協助他破案的時候,也許是她父親去世的時候,也許更早。
那個女孩昏睡在他懷裡,當他把她送去醫院急救的時候,她在昏迷中緊緊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米麒麟突然覺得,金妙言是一個順着河流漂下來的小嬰兒,被自己撿到了,所以,自己有義務照顧她。
可她是這麼想的嗎?他心中一緊。她眼中的冷漠和拒絕,他不是看不到,更何況,他親手葬送了她的幸福。
有些感情,注定一開始就錯了。他的身份,從一開始就讓他徹底失掉了靠近的機會。
那麼,就讓我默默守護你吧。
金妙言迅速消瘦着,原本不覺得,有一天要出門,突然發現不久前買的風衣像隻麻袋一樣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清和求婚的戒指她也用透明的橡皮套裹住才能勉強戴在手上。
她已經好久沒和人講過話了,抱膝坐在床邊,淩晨三點的城市,萬籁俱靜,她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失聰了。
路過Taste・Dream的分店,久久站在門外向裡望,希望可以看到他的家人,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明知道他們在B市,徘徊許久,還是沒有勇氣走進去。過去,清和的爸爸最喜歡她,經常做好吃的東西給她吃,奶奶呢,愛講她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清和的媽媽是個溫婉的女人,話不多,隻是笑着,這笑容,直暖到妙言心裡・可惜現在,他們一定恨死她了。她一直說服自己去看看清和的家人,每次鼓足勇氣,卻在邁出家門的時候敗下陣來,她不敢面對,她的罪孽,怕是這輩子都無法贖清了。
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整理東西,她把有關清和的照片、信件、日記、禮物通通放進了一個箱子裡,擱進衣櫃最角落的地方。日子還得繼續下去,如果一味沉溺其中,清和也會為自己擔心的吧。
記得有一次和他一起去看《泰坦尼克号》,船沉沒以後,浸在冰冷海水裡的傑克對露絲說:“無論多麼絕望,都要好好活下去。”露絲也的确是這樣做的,她去騎馬,開飛機,當演員,過着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妙言就感歎,中外文化差異果然不是一般的大,中國人的愛情講究的是“生不同衾死同穴”,雙雙殉情才是愛情的最高境界,你看梁山伯與祝英台,你看焦仲卿與劉蘭芝,哪個不是千古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