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張蕤聽了劉驽的話後,頗不以為然,隻因聽愛女說此兒曾救得她的性命,這才不願拂了他的面,于是連連擺手,示意他稍後再說。那軍士所禀報的乃是,近日來在宋州城附近發現小股流匪多處,擊之即走,走後又來,大有野草燒不盡之勢。
而他張蕤召回愛女,卻是為了另一番緣故。他從平盧節度使宋威處得令,命他多多準備糧草兵饷,不日大軍即将到達宋州城下。張蕤為此愁眉不展,宋州連月來遭遇兵災,老百姓已是食不果腹,又哪裡來的多餘錢财支援朝廷大軍。張蕤感到無法,又因愛女張惠智計多端,便急忙派人将她召回。
張蕤聽完軍士的禀報,便拉着張惠上了馬車,一路進了刺史府。至于劉驽,則被呆呆地晾在一旁。有家丁在路上已與他熟識,又得小姐之令,于是便帶着他一起入了府。
張蕤一進屋,便拉着女兒入了書房,将房門緊閉,一個人也不許靠近。張蕤道:“宋節度使讓我至少準備五十萬兩白銀,三十萬石糧草,你爹我又不能點石成金,這可怎麼好!?”急得直跺腳。張惠道:“這宋大人剛剛被皇上封為‘諸道行營招讨草賊使’,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和太平軍五路節度使都歸他統領,風頭一時無兩。父親你千萬不可抗他的令,他要多少兵饷糧草,你答應他便是了。”
張蕤一聽急道:“現在答應他倒是輕松,将來要是做不到,那可是違抗軍令,要掉腦袋的。”張惠道:“爹爹莫慌,容女兒細細為你道來。宋威此人向來貪生怕死,作戰時都是預先備有數匹好馬,局勢一不利便要逃。他不過是數度将下屬的軍功攬為己有,又添油加醋地奏報給皇上,這才得了如今的職位。而今宋州城外賊軍猖獗,他宋威向來喜歡坐收漁人之利,賊軍在時他斷不會來,因此他絕不會在此時來為難爹爹。”
張蕤道:“他現在不過來,可是等賊軍退了,總是要過來的呀。到時候可怎麼辦?”張惠微微一笑,說道:“他斷不會來了,爹爹不知,今日劫我的那幫匪徒是往黃沙渡的方向去了。黃河上那麼多渡口,他們為什麼偏偏要選黃沙渡。這黃沙渡口風急浪尖,一般船隻入水即翻,維護起來極為麻煩。那些人選擇黃沙渡口過河,隻能說明賊軍中已經有人在把持此渡口。要說這黃沙渡口的好處,那便隻有一個,那就是渡口水面最大,可容得數萬兵馬同時渡河。”
張蕤聽言大驚,道:“你是說他們可能派數萬人馬來打宋州,咱們府内可隻有不到一萬的人馬,這可怎麼辦。”急得直跺腳。張惠道:“爹爹你且聽我說完,賊軍來得多,雖有他的壞處,但也有他的好處。您若是能引得他們去攻打宋威,那宋威必然遠遁,哪裡還敢來宋州。即便他将來到了宋州,那也早吃了不知道多少敗仗,哪裡還有臉面和爹爹您提錢糧的事兒。”
張蕤道:“女兒你說得容易,可是賊兵中也有精明之人,哪裡能受我等指使呢,可小心前驅狼後入虎呢。”張惠道:“爹爹莫擔心,在歸來的路上,女兒已經為您寫好幾封文書,請看。”張蕤接過一看,共是三個信封,封皮上分别寫有“曹州刺史李旭”“濮州刺史孫萬裡”“沂州刺史韓遠志”敬啟。
張蕤問道:“女兒,你這是何意?”張惠道:“爹爹,我在信中力邀這三位刺史大人一起出兵,攻擊王仙芝、黃巢賊軍的側翼。”張蕤道:“嗨,這幾人都是老滑頭,怎會聽你的指揮。”張惠道:“女兒已經在信中告訴他們,爹爹您已經奏明皇上,要聯合四州一起圍剿賊軍。”張蕤歎道:“如今天下大亂,諸侯都是擁兵自重。你即便拿皇上來壓這些刺史,他們也不過派出幾千軍馬出城打一圈秋風了事,才不會真的為你做事。”
張惠笑道:“隻要他們能夠派兵出城,那便夠了。要知王仙芝與黃巢等人,最想拿下的州郡并非我們宋州,而是魯地重鎮郓州,得了郓州他們便可南北使兵,立于不敗之地。賊軍見曹、濮、沂三州的防禦方向皆是向着宋州,必然大喜,進而拔營北上,攻擊郓州。而那郓州城乃是宋威大軍南下宋州的必經之道,屆時他不戰也得戰。”
張蕤看着女兒,隻覺她那一雙深深的眸子,竟連自己這個父親也看不透,道:“女兒你真是妙計。到時候那宋威隻怕會敗得一塌糊塗,有怎敢再生來我宋州擄掠錢财之心,爹爹這就依你的說法去辦,該寫折子的寫折子,該送信的送信。”
張惠笑道:“爹爹您放心就好,女兒還要提醒您一句。這一趟女兒出城發現宋州城内外已是民生凋敝,百姓不堪其苦,爹爹不妨将稅率再調得低些,否則惹得百姓起事、軍士嘩變,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張蕤聽言連連稱是,将別駕、長史、司馬和錄事參軍等人皆叫了過來,将張惠建議之事一一吩咐下去。
張惠又道:“今日那個叫劉驽的小兄弟說有要緊事兒相報,爹爹為何不聽他一言?”張蕤不以為然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家家懂得什麼,不過是看着軍士禀報覺得好玩,于是效仿着胡鬧罷了。我見他于你有恩,這才不跟他一般計較,否則早就轟出去了。你不用擔心他,我已經讓下人們去拿了些稀罕的糖果蜜糕給他吃。小孩子嘛,哄哄就行了。”張惠笑道:“女兒還是看看他吧,即便沒甚事,感謝他一下還是要的。”
張惠在府内下人的引領下見了劉驽,隻見他氣鼓鼓地坐在桌旁,看着面前精美的糖果糕點,一口也不肯吃。
張惠笑道:“驽弟弟,是誰欺負你了,讓你氣成這樣,姐姐這就找他算賬去!”劉驽聽張惠喊自己“驽弟弟”,顯得十分親熱,心中的氣早就消了一大半。劉驽道:“我真的有要緊事要禀報刺史老爺,不信你把嶽聖歎嶽先生喊過來,他認得我,必然會相信我,這是他給我的信物。”說着便從腰間拔出那柄賣油郎嶽大俠贈予他的短匕,刀刃上青光發亮,十分鋒利。幾名下人見狀大驚,道:“啊,他要刺殺小姐,快來人哪!”更有人搶身上去,要躲他手中的短匕。
張惠喝止道:“瞎嚷嚷什麼,都給我下去。這位小兄弟救了我的性命,斷不會害我!小兄弟,你要是有什麼話,和姐姐說是一樣的,姐姐信你!”劉驽見幾個下人皆已出了屋,并将屋門閉緊,這才說道:“姐姐,有人讓我來通知你們,說王仙芝與黃巢的大軍這幾日便要來攻打宋州,讓你們好生警惕。”
張惠聽言大驚,道:“我料到賊兵會來,卻未想他們動作這麼快!”她聯想到這些日城外衆多小股賊兵出沒的情狀,便已明白了個大概。她又向劉驽細細問起,劉驽便将韓不壽在王仙芝、黃巢軍中潛伏的事兒細細說出,又将韓不壽交待給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說予了張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