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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白骨與玫瑰

終末之龍 聶九 4387 2024-01-31 00:59

  少年有些驚訝地環顧着四周。他想過自己會被帶進某個陰森黑暗的洞穴,或者墓地,或者什麼遠古的廢墟……但如今,他身處的卻是一個精巧美麗的庭院。

  庭院中心的噴泉旁是一個栩栩如生的精靈少女的雕像。她微微彎腰拉起裙裾,像是擔心會被水霧浸濕,纖細的身體上那一層薄紗仿佛能随風而動。

  少年盯着雕像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她精緻的臉龐上那一絲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恬靜與神秘讓他微微有些着迷。

  他或許應該更關心附近走廊邊那兩個正低聲争執着什麼的男人――他們争執的結果大概會與他的性命相關。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座被精靈抛棄的城市裡。那個耐瑟斯的牧師除了反複地逼問之外并沒有對他怎麼樣,但他清楚自己的結局,傑・奧伊蘭一遍又一遍地警告過他。

  他不想死,卻看不見一點逃脫的希望。直到某個夜晚……有人把他救了出去。

  救他出來的人顯然不是真心想要幫助他。他甚至都沒看清那個人的臉就被交到了其他人手中。

  一個還沒到中年的陌生男人,褐色的頭發裡已經夾雜着灰白,瘦長的臉上始終帶着一種厭倦而茫然的表情。他穿着像個小商販,但身上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息,雖不明顯,卻是少年熟悉得不可能錯認的味道――死靈法師的味道。

  男人帶着少年行走于安克坦恩的荒山野嶺之中,除了最初那句“跟着我,别亂跑,你或許還能活下去。”之外,沒有再開口對他說過一個字,少年也明智地保持着沉默,從不試圖逃走。

  他們同樣都是不容于這個世界的人,但少年毫不懷疑,如果他做了任何不該做的,男人對他下手時不會有一點猶豫,甚至會比那些不得不裝模作樣的牧師還要幹脆。

  離開那座廢城的第十天,男人一言不發地蒙住了他的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了大半天,再一次見到光明時,他已經身處這個即使在冬季也盛開着玫瑰的庭院。

  深紅色的玫瑰,開在白色的大理石花盆裡,在白雪的映襯之下嬌豔異常。

  花盆上裝飾性的雕刻确實骷髅。

  兩個男人結束了争執,向他走了過來,帶他來的男人依舊一臉厭倦,隻是顯得更為不快。另一個男人則要年輕許多,毫不避諱地穿着一身黑袍,襯出一張雕像般端正漂亮卻蒼白的面孔,黑色的卷發顯然精心打理過,優雅地垂在肩頭。

  他的動作卻絲毫談不上優雅。

  他粗魯地猛拉了少年一把,讓他面對着他,擡起眉用傲慢而挑剔的神情掃了他幾眼,然後抽出一條黑色的絲帶緊緊地蒙住了少年的眼睛。被壓迫的眼球一陣脹痛,但少年一言不發,在雙手也被綁在身後時也依然沒有半點反抗。

  他被推向走廊的方向,納悶着現在蒙住他的眼睛到底還有什麼用處。

  少年習慣了黑暗,但并不習慣盲目,

  他走得小心翼翼,速度便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身後的人不耐煩地猛推了他一下,讓他踉跄着向前沖去,險些跌倒在地。

  少年的心中湧出怒意,但他早已習慣了忍耐。他緊咬着自己的下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在無人提醒直直地撞了牆壁時也隻是默不作聲地轉身繼續走下去。

  暖意撲面而來,他們進入了一個房間。某個男人用低沉而平闆的聲音在不遠處說着什麼,聽起來像是某種賬目。少年安靜地等待着,然後一個女人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那孩子是誰?”

  她的語氣懶散而漫不經心,但房間裡頓時一片寂靜。

  即使看不見,少年也能感覺到,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幹嘛綁着他?可别告訴我你們連這樣的小孩子也怕。”

  這一次的聲音裡帶上了嘲弄。

  眼睛和雙手上的束縛都被迅速地解開,少年眨着一片模糊的雙眼,視線過了好一陣兒才逐漸清晰。

  那一片如玫瑰般的殷紅立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一個一身紅裙的黑發女人,正懶洋洋地靠在一張臨床的高背扶手椅上,一雙綠色的眼睛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她很漂亮。不是庭院裡那個精靈少女的雕像般精緻易碎的美麗,顯得成熟而豔麗,但同樣難以捉摸。

  “過來。”

  女人向他微微擡了擡下巴。

  少年聽話地靠近,在一臂的距離之外停下腳步,垂眼盯着地面。

  “這孩子有格洛麗亞的消息。”那個把他帶來的男人開口道,“格洛麗亞……和那個廢城裡的消息。”

  “格洛麗亞……”女人輕聲歎息,“我親愛的格洛麗亞,總是少那麼一點點耐心。擡起頭來,孩子,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她的。”

  少年怯怯地擡起頭,腦子裡卻開始瘋狂地轉了起來。

  “親愛的”格洛麗亞……那個長得乖巧秀麗的瘋女人和面前的女人到底有什麼關系?他能說出多少又要隐瞞多少才能保住自己的命?這些人又到底已經知道了多少?……

  “我在一個鬧瘟疫的村子外面遇見她……”

  他輕聲開口。

  .

  是那個該死的女人讓他陷入了眼前的困境――他該像老師吩咐的那樣,買到東西就盡快回去,而不是因為好奇停留在那個染上瘟疫的村莊外,看着那個女人幹脆利落地殺掉了一個踉跄着試圖逃離村莊的男人。

  她發現了他,在他慌亂地試圖控制她的精神的時候嘲弄地一笑。

  “一個小小的死靈法師……有這麼年輕的同行真是令人驚喜。你的法術是從哪個墳墓爬出來的屍體教你的嗎?我都能聞到它腐朽的味道,那對我可沒什麼用。”

  他們是黑暗中的同行者――但那并不意味着他們就是朋友。

  “你的法術和我的又能有什麼不同?”少年惱怒地反駁。老師告訴過他,所有的死靈法師使用的法術說到底其實都一樣,他們無法從任何神靈那裡得到幫忙,隻能與地獄中的惡魔交易以換取力量。

  女人沒有直接回答他。

  “看看他。”她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男人的屍體,“知道他是誰嗎?”

  少年沉默着,這個問題并不需要他回答。

  “一個牧師,水神尼娥的牧師。”女人的指間玩弄着一枚堪稱華麗的符文戒指,無法掩飾她的得意,“但他既不能治愈這場瘟疫,也不能避免讓自己被感染,即使是他的神也無法保護他――我散布了這場瘟疫,沒人能阻止它,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不同。”

  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别擔心,你會沒事的。”她對他陰冷地微笑:“但如果今天你所聽到和看到的一切有一點洩露出去,你将死去,而我會活着,這是另一個不同。”

  她揚長而去,再沒有看他一眼。

  女人強大的力量的确讓少年害怕,但更多的卻是憤恨和疑惑。他離開那座即将滅亡的村莊,卻在途經另一個村莊時見到了與那個女人自大的描述不同的結局――這個村莊也同樣被瘟疫所襲擊,但耐瑟斯的牧師出現在村裡滿是泥濘的、唯一的一條道路上,治愈了所有人。盡管有些病重的人失去了記憶,但那與死亡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他大着膽子溜進村莊,卻沒有見到那個傳說中創造奇迹的牧師,隻是被一個男人拉住,不斷詢問他是不是霍安・肖,他的父親去了哪裡。

  或許失憶多少還是會讓人覺得慌亂不安。

  他掙脫那個男人,回到他從不願稱之為家的居所,忍不住還是把一切都告訴了他的老師――傑・奧伊蘭,一個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已經像如今這樣蒼老的死靈法師。

  老人沉默了很久,突然問他:“你說有個男人說你是他朋友的兒子?”

  少年吃了一驚,分辯道:“他根本什麼也不記得……”他擔心老人誤以為他想要逃走――他的确曾經逃過,但現在,他還能逃到哪裡去?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他朋友的兒子。”老人漠然地打斷了他,“我需要你混進那些失憶的信徒之中。”

  老法師想要知道的不僅僅是那些神秘的牧師的力量從何而來,他更想知道那個女死靈法師的力量從何而來。

  “沒人會懷疑你,你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去聽,去看,然後把一切都告訴我。”

  ――如果真那麼簡單就好了。

  霍安・肖,他的确用這個名字輕易地混進了信徒之中,還加入了前去參與修建耐瑟斯的神殿的人群,因為據說在那裡可以見到牧師。

  他沒有見到牧師,倒是又一次見到了那個女死靈法師,混在另一隊信徒之中加入了他們,稱自己為格洛麗亞。更令他驚訝的是,她并不需要像他一樣假裝失憶,與她同行的的人都與她來自同一個村落,他們認識她,卻隻當她是一個安靜勤快的、可憐的年輕**。

  他還沒來得及打探什麼關于她的消息,女人已經找上了他。

  “我告訴過你……”她的笑容裡像是藏着毒藥般令他膽寒。

  “我沒告訴任何人!”他說,“我的老師,傑・奧伊蘭隻是讓我來看看那位新神到底有什麼力量!”

  女人半信半疑,但沒再追究。

  “奧伊蘭,我聽說過這個名字。”她眯着眼睛看他,“如果你是他的學徒……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幫我一些小忙?”

  “……什麼忙?”他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太過危險,他還不如趁早逃走。

  “你會知道的……在必要的時候。”女人狡猾地回答。

  而他就此錯過了逃走的機會。

  格洛麗亞總是能輕易把那些不怎麼惹人注意的男人弄到無人之處,再叫霍安來控制他們的精神,說出他們知道的一切,然後毫不猶豫地殺了他們。

  女法師雖然能夠抵抗他的法術,卻似乎不怎麼擅長精神控制,而那正是讓傑・奧伊蘭在死靈法師中聞名的拿手好戲。

  無視那個女人停不下來的冷嘲熱諷和她總喜歡把那些屍體弄得奇形怪狀的古怪嗜好的話,他們合作得幾乎還算愉快。

  如果不是他最後想要帶走埃德……

  .

  少年停了下來,舔了舔嘴唇。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提起埃德。殺掉格洛麗亞的并不是埃德而是他的“哥哥”,但認真追究起來,是他害死了那個女人……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傑・奧伊蘭。”他面前的黑發女人沉吟着,像是完全忘掉了格洛麗亞和她悲慘的死亡,“我一直很想見他一面,但他實在很擅長躲藏。”

  少年沉默着。他知道奧伊蘭躲在哪裡,但是……

  “我餓了。”女人突兀地說,并且對他微笑着,“我想你也一定餓了,是不是?”

  她沒等他開口就站起來向他伸出了手,拉着他走向另一個房間,仿佛其他人根本不存在。

  “我們去吃點東西,也許順便交換些有趣的小故事?”她低頭輕笑,呼吸讓他感覺耳邊有一絲輕微的酥癢,而她拉着他的那隻手冰涼而柔軟。

  “我叫莉迪亞,莉迪亞・貝爾,你呢?”

  少年蠕動着嘴唇。他有一個名字,但他厭惡着那個名字所代表的一切。

  “霍安……”最後他低聲說,“如果您允許,從今天開始,我叫霍安・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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