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惠長公主乃是尊貴比的嫡親長公主,更是當今皇上的親姐姐,身份更是尊貴異常。因此,慕容景天也特别破例,将淑惠長公主的洗塵宮宴安排在了太極宮後頭的坤泰殿中。
宴會上依舊是大周常見的宮廷樂舞。諸妃各懷心事,更是全然不在乎殿中賣力獻舞的舞伎。如此衆人隻是沉默不語,酒過三巡,歌舞看得倒也無趣。
皇後也不好這場面尴尬着,便首先開口笑道:“皇姐多年未回大周,不知這大周的歌舞還看得慣麼?”
淑惠長公主淡淡一笑,隻是夾了一筷子龍須菜吃了,緩緩道:“這龍須菜倒是清爽可口。皇後是後宮之主,想必是用慣了山珍海味的。孤很想知道,若是皇後你吃一筷子龍須菜,會不會覺得紮舌頭呢?”
說罷,淑惠長公主嗤嗤一笑,旋即道:“皇後麼,身份貴重,自然看慣了這宮廷樂舞。哪怕稍顯靡靡之态,皇後也是不覺得的,是不是?”
這邊皇後還未開口,卻是賢妃柳眉一揚,朱唇微啟道:“妾身雖知道淑惠長公主久居西北赫連族,可是淑惠長公主到底也是慕容氏皇族的女兒,想不到,竟看不慣咱們自家的歌舞了麼?”
賢妃雖然話中有刺,可是淑惠長公主聽了也不氣惱,隻是緩緩飲了一口酒,對着賢妃道:“孤看不看得慣宮廷樂舞都不重要。隻是,孤與正宮皇後在說話,輪得到你這個妾侍插嘴麼?”
賢妃平生最恨别人說起自己的庶出地位,因此淑惠長公主此話一出,賢妃當即變了臉色。
隻是,淑惠長公主乃是長公主之尊,地位非比尋常,哪怕是一向驕縱的賢妃,也隻得暫時按壓住心中的不快,冷冷地摔了一下銀筷子。
淑惠長公主見到賢妃如此不知道遮掩,心下已經明白了幾分,不禁淡然一笑,轉而瞧了瞧慕容景天。
而慕容景天卻是恍若未覺似的,隻是道:“其實皇姐好不容易回朝省親,應該高高興興的才是。千萬不要為了後妃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擾得皇姐不高興。”
聽得慕容景天言語相護,淑惠長公主不禁嗤笑,緩緩開口道:“沒想到,皇上還真會護着自己的女人。孤的确是多年未曾回到大周,隻是,又是誰把孤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的?”
淑惠長公主此言一出,宮宴上的諸妃皆是驚住。
蕭绾心見到淑惠長公主如此,不禁低聲問了坐在旁邊的嘉夫人一句:“嘉夫人,長公主的話是什麼意思?”
嘉夫人還未等接口,卻是淑惠長公主揚聲道:“孤是大周的嫡親公主,為了大周的社稷着想,自然是不能顧及自身。隻是――”
淑惠長公主話鋒一轉,厲聲道:“孤此生都忘不了,到底是誰送孤去了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說罷,淑惠長公主恨恨地看了皇後一眼。
皇後心中不快,勉強按壓住心中的怒火,溫然起身道:“皇姐消消氣――本宮聽聞,赫連汗王待皇姐也算是情深意重。若是因為後妃之間偶有摩擦而讓皇姐生氣,那就是萬萬不值了。畢竟,皇姐是大周的長公主,不能損了咱們皇家的顔面,是不是?”
“情深意重麼?”淑惠長公主冷冷地看了皇後一眼,嗤笑道,“皇後果然是皇後啊,怎麼說話都是滴水不漏的。皇後,孤問你――為人妾侍的滋味好受麼?”
皇後臉色微變,卻聽見淑惠長公主徐徐道:“即便皇後不說,孤也是知道的――這為人妾侍的滋味兒一定不好受吧?孤冷眼瞧着,眼下未央宮裡頭就這麼幾個女人,皇後你已經是忙得焦頭爛額的了,孤到了那種荒涼的地方,與四十多個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皇後,這種滋味,換做是你,你受的了?”
淑惠長公主言語激烈,任是誰聽了都不免刺耳,更何況是皇後呢?隻是,皇後到底也得顧及着長公主的體面,隻得低微聽着,也無法反駁半分。
最後,皇後隻覺得喉嚨裡頭仿佛塞滿了棉絮似的有口難言,隻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慕容景天。然而,慕容景天卻隻是獨自飲酒,仿佛全然沒有聽見淑惠長公主的話一般。
皇後再往下頭掃視:蕭绾心自然是不必說的,早已經垂下了腦袋,低頭不語。至于賢妃、李淑媛、敬貴嫔等一幹人,早已經“咯咯”地笑了出來。
錯算了,錯算了――
自己曾經以為,自己如今已經是皇後之尊,便是這天底下最為尊貴的女人。呵,到頭來,還是自己錯了。人家淑惠長公主是什麼人,人家是慕容氏的皇家血脈,是天之驕女――而自己算什麼呢?
自己雖然是皇後,卻是繼皇後,不過是因為仁孝皇後早早地沒了,而自己又生了皇子,所以皇上才會立自己為後吧?到頭來,在别人的眼中,自己依舊是個不入流的妾侍。即便自己已經是他慕容景天名正言順的妻子,可是在自己的丈夫眼中,自己還不過隻是個最卑微不過的妾侍。
在皇族之中,妾侍,即便是已經扶正了的妾侍,也永遠都不是妻子。
盡管皇後已經顔面掃地,可皇後依舊攥緊了拳頭,勉強寬慰着自己:不能發作,一定不能發作。太皇太後身子不好,哪裡還能顧得上自己呢?自己也就罷了,自己的孩子,他還那樣小,自己不能不護着他……
也不知究竟沉默了多久,隻見皇後咬了咬嘴唇,低低開口道:“皇姐許是多喝了幾杯,有些醉呢!可别說這些話了――”
淑惠長公主不禁嗤笑道:“皇後若是能如此寬慰自己,自然是好的。”
皇後隻覺得渾身都是冷汗,幾乎要坐不住了。到底是軟玉機靈,趕忙扶住了皇後,倒了一杯茶,道:“皇後娘娘方才飲酒飲得猛了一些,眼下酒氣有些不散呢!”
說罷,軟玉對着慕容景天行了一禮,道:“啟禀皇上,皇後娘娘想必是有些醉了,請皇上準許奴婢扶皇後娘娘去散一散酒氣吧。”
慕容景天略一挑眉,揮手道:“去吧――”
皇後正尴尬着,聽到慕容景天的這一句,如逢大赦一般,便去了。
夜晚的清涼月光在皇後的勉強流轉着。皇後遠遠看去,坤泰殿緊緊跟在太極宮之後,顯得威嚴無比――
這天下,究竟還是他慕容家的天下。而自己,糾葛在太皇太後與皇上之間,當着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後不說,心卻仿佛是被碾做齑粉一般,恨不得立刻散去就好。
軟玉知道皇後心中不快,寬慰道:“皇後娘娘,您别難受了――淑惠長公主原本脾氣就不好,如今遠嫁多年,想必在赫連族也沒少受氣。如今以‘嫡長公主’的身份回朝,可不是要好好樹一樹威風了。”
“她樹她的威風,還叨擾本宮做什麼?”皇後隻覺得鼻中一酸,隐隐含淚,道,“本宮知道,即便本宮是皇後,卻也是繼室罷了。說到底,他們才是至親的骨肉,仁孝皇後才是她的弟妹――而本宮呢?即便生了皇子,也隻是妾侍。即便被封後,也不過是個妾侍!”
軟玉寬慰道:“皇後娘娘,您可别瞎想了――您是皇後,您是名正言順的這未央宮的主人,您還有皇子在,您怕什麼呢?哪怕淑惠長公主驕縱一些,也不過因為她是皇上的親姐姐罷了。皇後娘娘,您呐,就放寬心吧!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好日子――麼?”皇後喃喃道。
其實,什麼樣的日子才算是好日子呢?自己如今是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後,每日都是錦衣玉食,享盡天下的富貴。即便慕容景天多有内寵,可是自己才是能名正言順站在皇帝身邊的女人。自己有太皇太後這個靠山,還有皇上唯一的兒子――自己,過的難道不是好日子麼?
可是,自己過的難道是好日子麼?自己的丈夫從不疼惜自己,任由妾侍打壓自己;皇太後一直敵視自己,挑唆自己與皇上原本就劍拔弩張的關系。
自己空有這皇後的位份――其餘的,自己還有什麼呢?
軟玉見皇後隐隐落淚,不禁趕緊道:“皇後娘娘,您可哭不得啊!您若是把妝哭花了,回頭皇上又要不高興了――”
軟玉的話,自然在理。慕容景天,那個身為大周天子的男人,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是他的妻子,隻會覺得自己是他的皇後。既然是帝後,那慕容景天就不會允許自己做出任何有損皇家體面的事情。
到頭來,自己的姻緣,不過隻剩下了一個虛空的殼子,沒有半分溫情可言。
軟玉拿出絹子,小心翼翼地為皇後拭去了眼角的淚滴,低低道:“皇後娘娘,奴婢知道皇後娘娘心裡委屈,可是皇後娘娘,您隻能忍着――”
軟玉頓了頓,繼續道:“皇後娘娘,您瞧,眼下後宮得寵的女人那麼多,小李美人又懷了孩子――那麼多的事情需要皇後娘娘您去料理,您還要為二皇子掙一個好一點的前程。皇後娘娘,您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您萬萬不能倒下去――不為了别的,為了二皇子,為了您的母族,您也得撐下去。”
“是――本宮,得撐下去。”半晌,皇後緩緩擠出來這一句話,低低道,“本宮不會倒下,不為了别的,就為了給本宮的孩子一個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