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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六十一章 破殼

終末之龍 聶九 4650 2024-01-31 00:59

  說起來,這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許多年來,他們知道地獄的存在,将其指為黑暗與邪惡之地,将惡魔視為死敵,卻從未想過從源頭了解他們的敵人――他們其實從未将地獄當成一個獨立且對等的世界,而是将之視為了諸神設下的警告與考驗。

  它的存在天然邪惡又天然合理。倘若它威脅到這個世界,諸神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即使是拉瓦爾,在他召喚出一個又一個惡魔,試圖解開他所得到的預示時,也依然抱着這樣的念頭。他把太多的精力花在尋找他所看到那雙眼睛,卻沒有想過,其實完全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解決問題。

  憑着好奇的天性,法師們或許有更多的探尋,所知所獲卻又因為沒有共同的目的而零散不堪。

  但此刻,即使他們發現了問題所在,留給他們的選擇也已經不多。

  “就是這樣。”埃德說,“我們對地獄的了解實在不足以讓我們設計出什麼确定有勝算的計謀。我之前确實說過,或許可以利用安克蘭與惡魔之間的矛盾,但老實說,我想了又想,安克蘭實在不是我們可以操縱的,即使我們能煽動惡魔,把所有的怒火都傾瀉到他頭上,到頭來,或許反而會弄巧成拙,讓原本立場模糊的安克蘭徹底成為我們的敵人。”

  曼妮莎那樣反反複複地提起安克蘭,反而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照你這麼說,”博雷納總結,“我們簡直就像群暈頭暈腦的螞蟻,被框在了一個圈圈裡,左走也不通,右走也不通。最保守又最安全的是什麼都不做,等着看敵人如何行動再決定如何出擊,但你分明又不想這樣……所以還是你想要假裝合作,再另做打算?我不覺得惡魔有那麼容易被騙。”

  “我也不覺得,”埃德回答,“所以我也沒有打算欺騙她。隻不過,無論她是不是敵人,既然她已經有所行動,我們也未必就隻能等着劍落到我們頭上才有所反應。既然地獄對我們而言并不是不可缺少的影子,那我們就用我們自己的方法去切斷它。不去考慮曼妮莎所提供的法陣,不需要她在這個世界給我們任何‘配合’,也就不用擔心暗藏其中的陷阱――她隻需要在地獄解決地獄的問題。如果她不肯,或另有行動,那她真正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但即使真是這樣,當我們将地獄整個兒分割出去,它們所能造成的威脅,也會比現在要小得多……它們想要進入這個世界,會更加困難。”

  “……所以這其實是很容易做到的嗎?”博雷納有些疑惑,“我是說,分開兩個世界。”

  “并不。”埃德說,“但也不是做不到。大法師塔就能完全脫離這個世界,自成一體。而事實上……斯頓布奇城應該也可以。”

  “一座城,和一個世界,并不能相提并論吧?”博雷納摸着下巴,提出的是質疑,眼中閃爍出的卻是濃厚的興趣。

  埃德看向斯托貝爾。他并沒有事先向法師提及他的打算,但斯托貝爾比他更了解那個原本是用來保護大法師塔,卻差點讓它徹底毀滅的法陣。

  “……的确不能相提并論,”斯托貝爾謹慎地開口,握在扶手上的手指卻不自覺地收緊:“但我曾經站在法陣的中心,聽費利西蒂留下的影子向我叙述他們最初設計這個法陣的目的。它的确是為了保護大法師塔的知識與傳承,卻也是一種嘗試……一種,能将更廣闊的空間,轉移到危險之外的嘗試。”

  費利西蒂的話并沒有說得那麼清楚。她說的是:“我們設想過許多可能,也做了許多嘗試,這隻是其中之一。”

  她說:“如果這個能夠成功的話,也許我們可以用同樣的方法解決更大的問題。”

  他們所留下的法陣,是為了讓整個大法師塔能夠在他們無力抵抗的危機中逃離,像一條快要傾覆的大船上放下的、逃生的小船,能夠保存他們的力量與知識。它的屏障并不那麼堅固,它能夠維持的時間也并不很長,但如果不是被利用,如果不是它的力量被另一個法陣所抽取和扭曲,它其實能在虛無之海中漂浮許久,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找到新的出路。

  它其實是成功的。

  而費利西蒂所說的“更大的問題”,或許就是他們如今所面臨的問題。

  “她或許并沒有想過将地獄與這個世界分開。”埃德說,“她或許想的是,将人們集中到幾個城市,然後讓這些城市脫離這個世界,像蒲公英的種子,飛向虛無之海。”

  它們或許會半途枯萎,或許會沉入海中,但總有一線生機。

  “但現在,”他說,“情況事實上并沒有那麼糟……沒有糟到我們隻能放棄這個世界的地步。我們知道該如何重新支撐起這個世界的屏障,我們甚至有不止一種方法,而這個世界,它有與地獄完全獨立的中心與基石――它原本就該是一個獨立的世界。在重新建起屏障的同時,讓它破殼而出,我們,是可以做到的。”

  那會是真正的新生。掙脫誕生之時起便不知不覺背負的陰影,張起雪白的船帆,更加輕快地從虛無之海的波濤中飛掠而過。

  “……你确定能夠做到?”肖恩開口問道,“你應該知道,‘重新支撐起這個世界的屏障’……我們的确知道該怎麼做,卻還有許多問題未能解決。我們是否真的有餘力,同時解決另一個問題?”

  埃德再次望向斯托貝爾。

  “您覺得呢?”他問。

  他略顯刻意的稱呼,是把斯托貝爾當成了大法師塔的領袖,而不是他的法師朋友。

  法師微微一怔。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他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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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設屏障是伊卡伯德一直在研究的,他們并沒有什麼插手的餘地,即使參與其中,也隻能從旁協助。他一直在考慮,如何能讓大法師塔在這場危機之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那不僅是他們應該做的,也是他們必須做的。

  而現在,埃德給了他最好的機會。

  “我們……”他說,“大法師塔,會用最快的時間,給出可行的方法。”

  這才是他們該做的――這才是他們所擅長的。他們固然可以去戰鬥,可以去研究機械與魔法的結合,但兩百年的時間裡,他們所積累的知識和凝聚的力量所能做到的,遠不止于此。

  他們丢失了許多東西,但他們會有新的未來。

  .

  準備離開時,為了給大家節省點時間和精力,不用總是跑來跑去,斯托貝爾特地讓人從大法師塔送來了一件禮物――一個大法師塔的塔主們需要商議某件事時使用的法術裝置,形狀像塊橢圓形的鏡子,可以當成鍊墜挂在脖子上。

  塔主們通常并不喜歡離開自己的地盤,哪怕隻是從一座塔去到另一座塔。他們會利用這個魔法物品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一個确定的、能夠接受的位置,以便能看到彼此,聽到彼此,又沒有任何危險。

  “這也是弗爾南創造出來的東西?”埃德撥弄着那小小的鏡子,好奇地問。

  這種“簡單又實用”的風格,與那個“法陣速成法”簡直如出一轍。

  “事實上,”斯托貝爾笑了笑,“是銀杖哈羅德。他事情太多分身乏術,又覺得普通的傳訊術不能看到一個人神情的變化,很容易被欺騙和隐瞞,才在傳訊術的基礎之上稍加改變,在我的老師的幫助下做出了這個……法術本身很簡單,隻不過其中使用的某種材料太過稀少,所以做出來的也很少。這幾個,還是我們最近才從維羅納大師的庫房裡翻出來的。”

  “這其實……”埃德說,“和伯特倫他們所研究的東西很相似,隻不過更多地依靠魔法而已。”

  斯托貝爾點頭:“我也這麼覺得。如果能用機械取代其中的某些法術,也許我們用不着那麼珍惜的材料,就能做出用處相同的東西。”

  他們正踏出門外。天氣比化雪時暖和了一點,撲面而來的寒風依然刺得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發沉的腦子卻也因此而清醒了幾分。

  埃德差點就忘了一件事。

  他把曼妮莎留下的紙卷和他記滿一點點試出的那些符文的用途的筆記給了斯托貝爾,告訴他:“還有一些符文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對了,我該把亡靈書還給你,那應該有用。總之,我沒看出法陣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它畢竟并不完整,或許可以參考,但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斯托貝爾鄭重地道謝,又有些感慨:“不過一年之前,我都很難想到我們會有今天這樣的合作。”

  那時他們甚至險些就成為敵人。

  埃德笑了笑。

  “不過兩年之前,”他說,“我最大的希望,也不過是找回我的朋友而已。”

  回頭看一看,時間竟如此短暫,他走過的路,卻已如此漫長。

  .

  埃德并不急着回複曼妮莎,畢竟他們也并沒有真正決定下來,一切還得看大法師塔能在最快的時間裡得出怎樣的結果。

  反正曼妮莎大概也沒指望他們能很快就做出決定……事實上,仔細想一想,她甚至都沒有給一個可以迅速聯系上她的方法。

  而她也的确知道得太多――她甚至知道伊斯分辨出幻魔僞裝的拉瓦爾時說的那句話。

  正是因為她的故事和目的邏輯完美,卻又有許多令人不安的疑點,埃德才放棄了一點點摸個清楚,再去考慮對策的謹慎。

  越是糾纏于細節,越容易把自己纏住,而他不想像隻被線團纏住的貓,一邁步就摔得狼狽不堪。

  隻有一點他不得不小心在意――安克蘭。

  那的确是個能以一己之力改變局勢的存在。但當埃德仔細去回想他們不多的接觸,在深不可測的力量之外,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那雙與諾威陽光照亮的綠葉般充滿生機的眼睛截然不同的,靜如死水的雙眸。

  那雙眼睛裡看不見憤怒,看不見野心,看不見半點欲望。不像是斯科特那種所有的感情都被冰封般,顯得堅硬而呆滞的木然,也不像是凱勒布瑞恩如月光般天生的冰冷淡漠,更像是……他所有的感情都已經被燒成了灰燼,這世上再沒有任何東西能觸動他半分。

  大概,除了泰絲――但他絕不會讓他再靠近泰絲。

  才稍稍放松一點的腦子,很快又被沉甸甸地塞滿。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無意識地走到了家門口。

  斯頓布奇這棟兩層樓……不,現在已經有三層的小樓,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最讓他安心的地方。

  這會兒家裡并沒有人,他還是推門走了進去。去維薩城之前他在衣櫃最底下藏了些東西,正好趁着沒人趕緊翻出來。

  那可是他躲躲藏藏,努力避開伊斯的眼睛畫出來的戒指的設計圖!

  用一枚寶石戒指束起的紙卷還好好地待在原處,但摸出來一看,他就知道它已經被動過,而偷看了它的那家夥,甚至都不耐煩再把它好好地卷回去!

  臉頰鼓了鼓,又無可奈何地扁掉――他能怎麼樣呢?

  遲疑片刻,他又把他剛才碰到另外幾個紙卷摸了出來。

  即使早已決定置之不理,碰觸到那三個卷軸的時候,還是有一絲絲的寒意從指尖鑽進心底。

  他不可能忘記藏在卷軸上蜿蜒的線條裡的,那三個來自過去或未來的警告:

  “殺了斯科特。”

  “别告訴伊斯。”

  “别相信尼亞。”

  連費利西蒂都相信那是某種預言,他又怎麼可能如他所希望的那樣,當它們并不存在。但至少現在,他已經能更加冷靜地面對它們。

  泰瑞說,他所知道的“未來”,已經被改變。

  他沒說,但埃德能猜出來的是,在那個“未來”裡,他可能真的殺了斯科特――那應該,也是可以被改變的吧?

  而留下這些卷軸的他,到底是哪一段時間裡的他?或者,到底是不是他?

  他現在其實已經有辦法從被擾亂的時光之河裡,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問題是,他還需要這麼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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