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星光消失在冰龍銀白的鱗片下,讓那些原本更像金屬的鱗片顯出寶石般璀璨的光芒,埃德怔怔擡頭,忽地想起了星燿。
此刻緩緩揚起雙翼的巨龍,像極了那位創造者。
他也終于确定為什麼耐瑟斯要呼喚伊斯——它,它們,需要它的軀體。
即使屏障已破,它們能以意識的形态存在,有一個可以保護它們的身體自然是更好的,而這樣藏于伊斯的軀體之中,則比像熾翼那樣自己凝成實體要更安全。
冰龍的軀體并沒有變大,它的眼神冰冷,卻沒有被控制的空洞,一如他曾經做過的,那個滿地白骨的夢裡,高高懸于天空的金黃色眼睛,漠然俯視衆生,仿佛那個名叫“伊斯”的靈魂已經不複存在,在這裡的,隻是一條龍。
可這不對。
埃德近乎茫然地想着。
可這不對。
他不信伊斯會這樣心甘情願地讓出控制這具軀體的能力,幾乎沒有半點掙紮。他的靈魂裡還有永恒之火……還有他的名字——他确實不清楚“真名”到底有怎樣的力量,可他的朋友,叫伊斯康提亞·艾倫·克利瑟斯,是一個愛他的人用他的家族、他最敬愛的朋友的名字,懷着最好的期望給他取的。
那個名字,在人類最初的語言裡,代表不滅的光芒。
如果連他都記得,他不信伊斯會因為一個什麼“真名”就忘記這一切。
“伊斯……”他放聲叫起來,“伊斯康提亞!”
如果需要,他可以叫上一千次一萬次。
而環繞他身周的光海正緩緩湧動,在短暫的變幻之後,凝成了一個身披铠甲的騎士。埃德呆呆地看着那大步走向巨龍的背影——像是斯科特,又似乎不是,似乎比斯科特更高大強壯,又似乎隻是普通人類的的身高。他的盔甲亮如秘銀,緊握手中的長劍仿佛隻是一道光,光裡隐約的影子像是“屠龍者”……又似乎不是。
埃德心慌得不行。他不能想象屠龍者落在伊斯身上,不能想象他們互相殘殺……為什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們原本是想要拖住耐瑟斯,讓伊斯能夠脫身……
可伊斯不想脫身。
他腦子裡閃過什麼,卻沒抓住。
手心依舊有光在流轉。他未曾融入光海之中,可他們的力量連接在一起。
這點認知讓埃德精神一振——他還可以幫上更多忙!
但城牆之上,伊卡伯德以極其強硬的語氣在叫他。
他隻能跑過去,一臉懵地重新接回了控制法陣的任務。
“可是……”他開口,立刻就被伊卡伯德打斷。
“我要回希安神殿。”他說。
埃德一驚:“那裡……”
伊卡伯德看着他,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陰沉,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把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然後牧師轉頭看了一眼那帶着耀眼的光芒沖向巨龍的騎士。
“……你最好祈禱他能赢。”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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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龍,和騎士。”白鴉拿手指點點那一大一小兩團耀眼得都看不太清的影子,嫌棄得眉毛都耷拉了下來,“多麼無聊!那麼多的靈魂,居然連一點想象力都沒有嗎?變成隻深海大章魚不好嗎?伸出八隻觸手,都夠把那條小龍捆起來再打個結了!”
“兔子!”羅穆安拍着屋頂大叫。
白鴉點頭贊同:“兔子也不錯。變成一隻超大的兔子,一腳就能把小龍蹬飛啦!”
她突然一頓,覺得有哪裡不對。她應該,是希望小龍赢的吧?
也不對,如果小龍赢了,世界大概就要毀滅了,而小龍也不會再是她的小龍……她雖然喜歡龍,但如果是條想讓她俯首帖耳乖乖聽話的龍,那她隻會毫不猶豫地一巴掌甩過去,讓它有多遠滾多遠。
可是,她的小龍,好像,也不是那種會乖乖聽話的龍呀。
老夫人皺着眉把一條腿架到另一條腿上,心裡有了點猜測,眼睛瞬間一亮。
“來,我們打個賭。”她笑眯眯拍拍羅穆安的兔子頭,“我賭我的小龍會赢,就賭……一籃子胡蘿蔔吧。”
剛爬上來的娜裡亞默默無語。
她讨厭斯科特,一直都讨厭。可這會兒她也隻能希望斯科特能赢……希望他能把不管什麼亂七八糟的神啊龍啊之類的都從伊斯的身體裡趕出去,還她一個别扭但可愛的弟弟。
然後她想起她來這裡的目的,才剛剛張開嘴,白鴉便回了頭。
“你們應該知道耐瑟斯的骨頭還在它的神殿裡吧?”她說,“留它那麼久,是要拿放了幾萬年的骨頭來炖一鍋湯嗎?”
“……我們在努力。”娜裡亞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洛克堡的方向收回來,誠懇地開口,“能請您幫個忙嗎?通向‘花園’的法陣那裡,似乎出了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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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安瘋狂的大笑突然僵在了臉上扭曲的紋路裡。
他駭然垂頭,看見黑色的紋路從他手心綻開,纏上他的手腕。他想要擡手看得更清楚一些,腕上卻像是墜着千鈞之重,又像是被鎖鍊牢牢鎖住,怎麼都擡不起來。
他的雙腳也是一樣——他被鎖在了這個祭壇上。
“傑·奧伊蘭!”他厲聲喝問:“你幹了什麼?!”
死靈法師退了幾步,離那最後兩個自相殘殺的聖騎士更遠一點,又抖了抖被火燒得破破爛爛的袍袖,袖子下空空蕩蕩,已經沒了半截手臂,他卻恍若不覺。
他也确實已經沒有痛感。
他瞥一眼那色厲内荏的少年,視線從他蒼白手腕上蠕動的紋路掃過,神情淡淡:“我這樣一個很快就要化成灰的老頭子,又能做得了什麼呢?那……可是你的神明給你的使命啊。”
霍安想要反駁,聲音卻卡在喉嚨裡,隻發出一點含混的咯咯聲。
“一個火種。”老人輕歎,“一個活祭的引子……這就是你想要成為的?”
“我……不……”霍安終于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他知道奧伊蘭并沒有說錯。他就真的隻是個火種……為了引燃更大的火焰。他怔怔低頭,在随着花紋蔓延而上的恐懼中,也感覺到巨大的憤怒。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過,是想找一個安身之地,想要不再那麼……無足輕重。
他開口想要求救,哀求已經從他的眼中透了出來,可他又用力咬住了嘴唇,不肯讓自己開口。
唯有眼前這個人……他絕不要再向他尋求半點幫助。
他陰沉地瞪着自己手,想着如果徹底斬斷它是不是就能脫身……不,他恐怕得斬斷自己的四肢才行。
最後兩個聖騎士扭在一起,重重倒地,奧伊蘭随手解決了還活着的那一個,看一眼不再掙紮,也不再開口的少年——他眼中仍有極其強烈的,求生的欲望。
到了這種境地,他仍想活下去。
老人發出低沉渾濁的歎息,走到祭壇邊,凝視片刻,擡起僅剩的右手,虛虛按了上去。
他還活着,他便要遵守承諾……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更執着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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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殿之外,屏障終于漸漸黯淡了下去。
在它最後的光芒裡,科帕斯的臉上卻沒有半分驚惶,嘴邊始終噙着神秘的笑意。
那笑像是畫在他臉上,襯着他臉上的黑影,看得人心裡發憷。
箭雨停息,博雷納的馬依舊停在原處,沒有發出進攻的命令。然而在他們身後,在一隊又一隊的戰士身後,卻隐隐有隆隆的馬蹄聲,一點點逼近。
戰士們在各自首領的命令之下調轉了方向,唯有博雷納和他那幾個随從依舊面對科帕斯。
“如果您真的那麼想要瞻仰神器,”牧師開口,語氣溫和,“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為您破例。”
博雷納拍了拍馬頭,輕笑:“不了吧。我實在沒有興趣成為什麼活祭。”
科帕斯遺憾地搖頭:“心甘情願的付出與被迫犧牲的祭品可不一樣,您确定要放棄這最後的機會嗎?”
“你這問法,”博雷納抓抓胡子,“簡直像是在問一頭羊,要被放幹了血剝洗幹淨抹上調料再擡上火架,還是要活着就上火烤。”
科帕斯笑而不語。這位國王陛下,有時候說話還是挺有趣的。
“多謝好意,”博雷納咧嘴露出牙,“不過,還是不了吧。我就是有點好奇,你不會也是用‘前一種烤法比較好吃’來說服後面那些野蠻人的吧?”
“這個問題,”科帕斯笑笑,“您還是自己去問他們吧。以及……”
他面露諷刺:“如果你覺得靠一個死靈法師就能改變什麼,也未免太過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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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雷納一臉茫然:“什麼死靈法師?我唯一認識的死靈法師還被關在安都赫神殿的地底呢。難道他又逃出來了嗎?”
科帕斯對這個裝傻裝得渾然天成的國王眯了眯眼,放棄了跟他繼續糾纏。
然而當他回身走回神殿之中,巨大的藤蔓如蛇般盤旋而來,攔在了他身前。
他回頭,看見博雷納身邊那位一直沉默不語的白發老婦人策馬上前,平靜地與他對視。
“……一個私語者。”科帕斯嗤笑,揮手讓泛着黑影的火焰向那些藤蔓張開巨口。但隻一瞬,那藤蔓化成了堅硬的金屬,向他射出無數細小的尖刺。
“不止一個。”瑞伊開口。在她身邊,一位全副武裝的聖騎士抽出了長劍……然後又插了回去。
她這會兒并不需要用劍。
瑞伊有些無奈地瞥她一眼,低聲安撫:“剛才做得就很好……不用緊張。就把你的力量當成你的劍,而你依然是個聖騎士。”
阿瑞亞依然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而博雷納笑眯眯等着她們完成了這臨時的經驗傳授,才開口道:“那你們跟牧師大人好好聊聊?我去去就回。”
他在馬上向她們行了個禮,又打了個唿哨。直屬他麾下的戰士,有一部分沉默地聚向私語者,有一部分随他而去,面對他們今晚真正的戰鬥。
馬蹄踏過冰封的地面,将轟轟的震響傳到深深的地底,傳到莫克耳邊時,其實已極其微弱。
矮人并未為此而停留。也毫不擔心突然奔跑起來的戰馬會損壞他們剛剛挖出的坑道,且不提這些坑道的深度……他們可是矮人!矮人挖出來的坑道,隻有在他們想讓它塌的時候才會塌!
銀牙矮人們對自己充滿自信,幹得熱火朝天。當被泥土染上黃褐色的巨大骨骼出現在眼前,矮人終于停了下來,滿懷敬畏地看着那些糾纏在一起的骨頭。
莫克大步上前,卻十分謹慎地并未觸摸那些大得離譜的骨頭。這麼大的範圍……埋在這裡的絕不止一條龍的骨頭,數萬年的時間并未讓它們腐爛消失,隻是讓它們變得像石頭一樣堅硬。
他轉身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身後金發的少年,少年向他點了點頭。
很快,其他幾隊矮人的消息都傳了過來——感謝少年對地底情況的了解,他們幾乎是同時挖到了深埋地下的骨堆邊緣。
莫克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他們事實上已經在這片一直被雪覆蓋的大地下挖了很有些日子了,為了避免被發現,直到今晚才挖完了最後這一段。
雖然對矮人們很有信心,他還是等到塞爾西奧确認他們确實都挖到了正确的位置才發出命令。
一個伯蘭蒂的戰鬥法師走上前來,用力抖開一串暗金色的、像是連在一起的幾根鎖鍊般的金屬,那“鎖鍊”上相互連接的,是一個又一個奇怪的符文。當他低聲念出咒語,沉重的鎖鍊微微顫抖起來,懸停在接近矮人兇口的位置,活物般揚起了兩邊的頭,直竄向泥土之中。
九個點上,同樣的金屬鎖鍊穿透泥土,牢牢地連接在了一起,上下分開,圍成幾個同樣大小,彼此相連的符文圈,開始發出極有節奏的震顫。
那震顫起初極其細微,還不如矮人跺一跺腳,卻很快便越來越強烈,強烈到連地面也終于有了動靜,一時卻也難以分辨,那震動是來自地底,還是來自正猛烈地沖撞到一起的戰馬。
怒吼與厮殺聲掩蓋了太多,私語者們古怪的攻擊方式也讓科帕斯有些手忙腳亂——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戰鬥過……他好像就沒有這樣直面過敵人。
從前……從前負責戰鬥的總是斯科特。
然而低低的怒吼響在他的腦海之中。他再也不能忽視地底的異動,狼狽地從荊棘與土牆的包圍之中沖出,沖回神殿。
然後他驟然停下了腳步——對危險的直覺正在他腦子裡發出另一種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