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就是鳳凰木。如今,那一樹烈烈如火的花朵早已開盡,綠羽般的樹葉依舊舒展在枝頭,亭亭如蓋,在水汽的滋潤下分外蔥茏。
樹下是山腰一片天然形成的、小小的平台,旁邊便是沿着山壁傾瀉而下的瀑布,水量不大,絲絲縷縷如輕紗般散在風中。
那平台的大小可容不下一條龍。冰龍用長長的尾巴将脖子上的兩個人送了下去,才化為人形跳落。
腳下的岩石布滿青苔,濕滑難行。埃德猶豫了一下,還是扶住了泰依女王的手臂。泰依沒有拒絕――她的視線,這會兒正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伊斯,或許不像白鴉的眼神那樣貪婪得絲毫不加掩飾,卻也很難忽視。
伊斯當然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那灼熱的視線,當他尴尬而惱怒地瞪過來的時候,埃德默默低頭,以免他看到自己唇邊一絲帶着揶揄的笑意――他的朋友,好像分外受年長女性的喜愛?
“抱歉,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一條活生生的龍。”
泰依倒是十分坦率道了歉。
伊斯的嘴角抽了抽,是種想笑一笑表示能夠理解并不介意,卻又笑不出來的樣子。埃德隻能把頭垂得更低,雙肩都因為忍笑而微微發抖。
“請看看這個。”
對着伊斯,女王陛下連聲音都柔和了許多。她走向陡峭的石壁,指了指地面:“這是我們所發現的唯一一點痕迹。”
埃德随之走過去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個藏身于瀑布之下,一動不動地站在水霧裡,***.着上身的布裡人戰士,如果不是他的眼珠在埃德驚訝的視線裡稍稍動了動,投過來警惕又好奇的一瞥,看起來簡直就是尊雕像。
埃德垂下雙眼,在泰依所指的地方,看見斑駁的青苔上一點模糊的痕迹,像是一個淺淺的、殘缺不全的腳印。
“進入神殿的路有兩條,”泰依說,“這條路封閉已久,隻有我和我的……上一代的女王知道――本該隻有我們知道。”
“……是昨晚嗎?”埃德忍不住開口。
“當然。”女王斜了他一眼,或許因為是在伊斯面前,語氣倒是沒那麼生硬。
昨晚,在黑帆襲擊碼頭,龍骨号将那可怕的藍色火焰灑落在聚居區的時候,有人偷偷溜到了這裡……是有其他人趁火打劫,還是九趾的目的原本就不是他們所猜測的那麼簡單?
“可你們不是早有準備嗎?”埃德問道。
“……誰這麼告訴你的?”女王反問,聽起來不像是要否認的樣子。
“面對那樣的災難,你們看起來也太過冷靜。”埃德回答。
“我們該怎樣驚慌失措,看起來才像你想象中未開化的野人呢?”女王冷笑。
“……我從來沒那麼想過。”埃德有些無奈地回答。
“他什麼地方得罪過你嗎?”伊斯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們是來幫忙的,如果你們不需要,那就直說。”
他看起來比埃德還要生氣。
泰依沉默了一會兒,臉頰的肌肉因為用力緊閉雙唇而微微鼓起。
“你很信任他。”她說。
伊斯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那表情不言而喻――“這是什麼廢話?”
埃德努力控制了自己臉上的肌肉,卻藏不住滿眼的笑意。
“……可他并不是你的同類。”泰依說。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我的同類。”伊斯冷冷地回答。
泰依欲言又止。她臉上的惱怒、沮喪和懊悔都太過明顯,讓她看起來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幼稚。
一陣風從山間掠過,濕潤的水霧裡有不知何處而來的,淡淡的馨香。風聲裡仿佛有誰呢喃輕語……埃德恍惚捕捉到了一點碎片,卻聽不分明。
當他回過神時,泰依已經挺直了肩背,恢複成了那個驕傲又強勢的女王。
“請跟我來。”她說。
.
藏在瀑布之下的入口很小。岩石間的通道曲曲折折,黑暗而狹窄。走在最前面的泰依每一步都毫不遲疑,似乎黑暗對她并沒有任何影響。埃德則厚着臉皮抓住了伊斯的腰帶,一聲不吭,亦步亦趨。
他的力量并未恢複,卻也不是一點光焰也無法點燃……他知道他有點刻意的炫耀,雖然泰依其實看不見。
這條龍是他最好的朋友――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幸運的人了。
不知走了多久,微弱的天光透進幽深的石縫。随着越來越明亮的光芒飄到鼻端的,是越來越濃郁的花香。
當眼前豁然開朗,埃德看着那一片深藏山間,依舊繁花盛開的山谷,發出由衷的贊歎。
與遠志谷相比,這裡有更濃烈的色彩,更鮮活的氣息。巨大的花樹随意散落在潺潺的溪流邊,鐵線蓮環繞在粉色的野薔薇上,金雀花搖晃着滿枝的金黃,色彩缤紛的金魚草長得高及人腰,紫紅色的錦葵在靠近山壁的角落開成一面花牆,還有拖着絢麗長尾的鳥兒穿梭在花間,叫聲清脆,就像這海島的陽光一樣,不夠婉轉,卻分外響亮。
有點雜亂無章……但生機勃勃。
他們沿着溪流走向山谷的另一邊,終于看到一點人工開鑿的痕迹――黑色的石壁上,雕鑿出四根高高的石柱,柱身上環繞着奇異的螺旋狀花紋,底部飾以翻湧的波浪,頂端蹲伏着不知名的怪獸,微微凸出的眼睛冷漠地凝視着緩緩走近的每一個人。
規整,肅穆,像座神殿……這風格與虹彎島的明烈豔麗截然不同,仿佛另一種文明遺留下的殘骸,被時光侵蝕得斑駁,卻保持得異常完整。
走過門廊,踏入濕冷的大廳,一種熟悉的氣息讓埃德不安地握緊了永恒之杖――這地方,感覺竟有些像柯林斯的聖墓之島上,那個被廢棄已久的古老神殿。
大廳裡一片死寂,沒有一點人氣,唯有他們的腳步聲反射在布滿水痕和苔藓的牆壁間。
“能進入這裡的,隻有我和……我的母親。”泰依說,“隻有曆任的女王。”
“您的母親……她還在這裡嗎?”埃德輕聲問道。
“當然。”泰依回答,“她從不離開。”
“……她有受傷嗎?”
泰依搖了搖頭。
“所以,你們到底弄丢了什麼?”伊斯問。
如果闖入這裡的人悄悄潛入,又沒有傷害任何人……那自然是來偷東西的。
“一陣風。”
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他,“一陣很久很久之前……從海的盡頭吹拂而來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