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錘?”
埃德的腦海裡浮現出模糊的影子,仿佛他曾經見過它挾着能燒融萬物的火焰砸向天空:“矮人之神霍克的錘子?”
“那個牧師是這麼說的啦。”泰絲撇撇嘴。
“不可能。”伊斯不屑地開口,“神的武器,人無論如何也舉不起來,何況,你們以為傳說裡霍克有把錘子……那就真的是把錘子嗎?”
“那是……用霍克的火爐裡跳出的火星鑄造的鐵錘。”埃德閉了閉眼,聲音發澀,“群山之心,是在同樣的火焰之中成形。它們之間……有某種聯系。”
――那把鐵錘,握在誰的手中……又砸中了什麼?讓他的心髒也像裂開般疼痛。
一隻微涼的手拍在他的腦門上,那彌漫而來,快要将他淹沒的灰霧便驟然散去。
伊斯收回手,嘴唇微動,視線飛快地從娜裡亞身上掠過,什麼也沒說出口。
“吃得太撐了所以困得要死嗎?”泰絲伸長了脖子十分期待地看着他,“我也是呢!”
“你明明精神得還能再吃上好幾頓。”伊斯看一眼她捏在手裡的小酥餅,嗤之以鼻。
“……所以,如果我們非得坐在這裡說這些想一想都頭疼的問題的話,今晚會有宵夜嗎?”泰絲歎口氣,遺憾地換上一個更有希望實現的目标。
娜裡亞意味深長地瞥她一眼。
“好吧。”泰絲隻好憂傷地繼續,“總之,就是這樣,那個毛茸茸的牧師發現了我身上的寶石。他知道那是什麼……好像本能地就知道。”
“就是說,你想騙他,但沒騙成。”娜裡亞毫不留情地揭穿她。
泰絲不高興地哼哼了兩聲,沒有否認。
“他說那是矮人的。”她洩憤般狠狠地咬了兩口小酥餅,鼓着腮幫含含糊糊地抱怨,“什麼呀!那東西就在離他們那麼近的地方不知道埋了多少年他們都沒有挖出來,等我辛辛苦苦九死一生地弄到手,說是他們的就變成他們的啦?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小貓鼬叽叽叫了兩聲,完全不一樣的聲音,像從前那個精靈無數次叫出口的“泰絲!”一樣縱容又無奈。
“所以,你用它交換了什麼?”娜裡亞忍住笑,“我敢打賭,你一定沒吃虧。”
“我吃的虧可大啦!”泰絲不服氣地嚷嚷,“要不是他抱着我的腿哭得胡子都打了結……要不是我看他們一整個洞裡都瘋瘋癫癫的太可憐,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你知道嗎,他把我的寶石砸了!就在我的面前,用他的破錘子砸了個粉碎!”
“然後呢?”娜裡亞撐着下巴,沒再追問她到底交換了什麼。
泰絲沉默了一會兒。
她想起那一瞬間的輝煌……她沒有辦法用語言描述。光的碎片像火星一樣從鐵錘下飛濺,開出明亮耀眼的花朵,原本黑漆漆已經沒有幾點火光的礦坑裡,忽然之間,像是漫天的星辰倒挂了下來,就垂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不像擡頭仰望時那樣冰冷地閃爍,而是擁有生命般呼吸着,一起一伏,一明一暗,仿佛能聽見奇妙的旋律回轉在每一顆星辰之間,恢弘又和諧,如海上的浪和林間的風,如舊街市場的喧鬧和極北冰原的荒蕪。那光與旋律穿過她的身體,彌漫在群山之下,那一刻,仿佛連她也能看見深藏地底的璀璨的寶石,岩石間流淌的金色和銀色的河流,有着無與倫比的,“财富”的象征之外的美麗。
“就……砸得還挺好看的啦,像放煙花一樣。”她幹巴巴地形容了一下。
摸着兇口說,就算失去了那顆寶石,能看到那一幕,好像也不是那麼心痛。
“然後呢?”埃德配合地追問。
“然後,那些矮人們就恢複正常了呗。”泰絲攤手,“雖然諾威擔心那并不能長久。他還擔心……”
她下意識地垂眼看了看小貓鼬,閉上了嘴。
“擔心精靈會跟那些矮人一樣失去自己的天賦,變得瘋瘋癫癫?”伊斯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确……那也是遲早的事吧。”
泰絲惱怒地用力瞪他――大家心照不宣就好啦,幹嘛一定要說出來呢!
娜裡亞擔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
“其他的矮人……”她輕聲問道,“也會這樣嗎?”
“你擔心莫克?”埃德立刻明白過來。
娜裡亞點頭。她知道她應該看到更嚴重的問題……可她就是更擔心她的朋友。
“很有可能。”伊斯說,“而這或許還隻是開始。”
當諸神留下的力量不足于支撐他們所定下的規則,當那規則被有意破壞,産生的影響絕不止是法師再不能施法,牧師的祈禱再不會有任何形式的回應……諸神所創造的一切,都會漸漸分崩離析,直到有新的力量能重新連接起一切。
那力量到底在何處?在虛無之海……還是深藏于這個世界本身?
“還有!”泰絲想起來,“那個矮人牧師,在這之後反而瘋了呢!……也說不上瘋,就是隻會坐在那裡啃着手指頭呆呆地傻笑,笑得口水都流出來,連他的寶貝錘子也不要了……”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那個矮人是否知道他會付出怎樣的代價?如果知道的話……他還會那樣毫不猶豫嗎?
埃德和伊斯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從一個遙遠的故事裡得知過同樣的情形。
“如果諸神已經不在……”埃德喃喃,“應該也不會再有真正的聖者?”
“也許隻是因為受到過于強大的力量的沖擊而無法承受?”伊斯說,“矮人的頭殼再厚,也總是有限度的。”
“可我完全沒事啊!”泰絲說,“我就站在他旁邊!”
“那大概是因為你的頭殼裡原本也沒什麼東西!”伊斯沒好氣地說。
“……甜心!”泰絲立刻委屈地皺着一張小臉轉向娜裡亞。
娜裡亞忍着笑摸摸她的頭。
“那……那把錘子呢?”埃德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
“沒啦!”泰絲攤手,“變成了破破爛爛一堆廢鐵。要不是他們的王還算講道理,那群忘恩負義的小短腿兒差點把這事兒栽到我們頭上呢!”
埃德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與“從前”不一樣的事似乎又多了一件,那是不是證明,他再也不會堕入同樣的失敗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