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的雙眼睜開的那一瞬,是金色的,卻仿佛是彌漫四周的金色光霧凝聚在了他眼中,并沒有從前令人生畏的冷漠和危險,反而更像冬日清晨被陽光染成金色的水面,或海邊無人的沙灘。
但那層金色很快便褪了下去,現出其下藍色的堅冰。
埃德一直蹲在他身邊,警惕地瞪圓了眼睛,看着這奇異的變化,一時間竟分不清該“警惕”的,到底是哪一個斯科特。
斯科特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摸了摸頭,埃德便立刻尴尬起來。
“我不是……”
他開口,又讪讪地閉上――他就是故意的。
“你看見他的樣子了。”斯科特說。
“嗯……”埃德說,“可那也還是尼亞……”
斯科特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閉了閉眼,依然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瞬間顯出極深的疲憊。
“哦。”埃德反應過來,“他看起來半魔半龍……他也的确半魔半龍。”
“他告訴你了?”斯科特問。
他在試圖站起來的時候遇到了阻礙。埃德設下的禁制像個半圓形的籠子一樣把他困在其中,在他觸及時發出警告般的白光。
他沉默地看向埃德。埃德摸摸鼻子,解除了所有的魔法。他并不覺得這些東西真的能困住斯科特,就像他不覺得斯科特無法抵禦那幾拳。第一擊或許猝不及防,第二擊卻未必是真的避不開……尼亞的攻擊速度可比他要快得多。
他隻是……得表明态度――這一次,他絕對不是那麼好打發的!
“他告訴我許多事。”他說,然後忐忑又期待地看着斯科特。
斯科特比從前要遲鈍許多,此刻也覺得不配合地問上一句“他告訴了你什麼”,就簡直像是在欺負小狗。
他忍住了。
“……我并不需要知道。”他說。
埃德的雙肩垮了下去――他想要的“交易”似乎還沒有開始就失敗了。
“艾倫說你根本沒有割裂自己的靈魂……”他說,“所以你這樣到底是怎麼了?連維羅納大師的表情都比你多一點!他都已經是個亡靈了……你不是真的想要殺了尼亞吧?”
“維羅納?”斯科特問,“大法師塔的維羅納?”
埃德振作起來,再一次滿懷期待地看着他。
斯科特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已經告訴了你我能說的一切。”他說。
“……再多一點點都不行嗎?”埃德不肯死心,“或者我來問,你隻需要回答你能回答的問題?”
斯科特沉默不語,他隻好繼續努力
“瞧,”他說,“你的确告訴了我有一條死了幾千年的龍想成為這個世界唯一的神,你告訴我唯一能徹底阻止它的方式是讓它進入這個世界然後擊潰它……我願意相信你,斯科特,可我真的很難拿這個來說服其他人……你知道嗎?拉瓦爾大人覺得你是耐瑟斯忠實的信徒,我該做的是阻止你而不是幫助你……”
“也許你該聽他的。”斯科特說。
埃德頓了頓,看着眼前那張始終過于平靜的面孔,在努力壓抑的焦躁與彷徨之下,不由自主地冒出點火來。
“……你認真的嗎?”他說。
“我已經告訴了你我能說的一切。”斯科特重複。他的每一句話都說得極慢,聲音卻極輕,仿佛連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般遲疑:“我也已經為此而付出過代價……埃德,我再也付不起了……如果你仍有疑問,你得自己去尋找真相。你願意相信我,我很高興,但那或許是錯的。我所告訴你的‘唯一的方法’,隻是我如此認為。就像我認為尼亞不該阻隔你與這座塔……可我的選擇是最好的……或是正确的嗎?你得自己去判斷……我隻能告訴你,我會盡力去做我認為正确的事,就像我曾經告訴伊斯的那樣,可我的靈魂像一柄斷裂過許多次的劍,勉強拼湊起所有的碎片,一次又一次重鑄,到現在還有多少保留着原本的樣子,又能保持多久,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已經許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快,帶着似乎再難控制的情緒……然後他突然停了下來,眼中一片空白。
“……斯科特?”埃德叫着,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伸手探向腰包。
他做好了準備面對最糟的情況。他帶了足夠的材料。就算打不過他至少應該能逃掉……
某種微弱的光芒從斯科特眼中閃過,快得難以捕捉。他看向埃德,原本仿佛将掀起巨浪的雙眼,再次如冰封的湖面。
“我已經告訴了你我能說的一切。”他說。
“……你記得你剛才說了什麼嗎?”埃德松了口氣,試探着開口。
“記得。”斯科特垂下雙眼,“埃德……你不該來找我。”
埃德再一次渾身緊繃。但在這一句之後,斯科特也并沒有面無表情地向他揮劍。
“你這樣……”埃德喃喃,“真的挺吓人的。”
就這麼一小會兒,他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
“帶着鎖鍊,”斯科特回答,“總比失去控制要好。”
埃德沉默下去,發了好一會兒呆。
他不是不沮喪的。他逼着伊斯告訴他斯科特在哪兒,幾乎讓伊斯翻了臉才找到這裡來……可他沒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得靠你自己,埃德。”斯科特低聲說,“我知道那很難……”
“……隻是‘我自己’嗎?”埃德問。
斯科特沒有回答。他看着埃德,仿佛冰凍的雙眼裡也透出一絲悲哀與愧疚。
“……好吧。”埃德說,“我明白了。”
他終于站了起來,卻因為蹲得太久而兩腿發麻,差點又摔下去。
斯科特伸手扶了他一把。
終于能站穩時他看着斯科特默默地收回手,有一瞬間無比倉皇地想要抓過去。
他小時候其實很膽小――雖然現在也沒有很大。學會走路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仍然總得抓住點什麼才能走得穩。就算長大了似乎也沒有什麼長進……他願意竭盡全力,他願意承擔責任,可他幾乎習慣性地總想找點依靠,就像在異界之環中走過無數個世界時,花了那麼長的時間,他才學會放開永恒之杖。
但他到底還是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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