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極其可笑的威脅……交戰的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緩了下來,對視一眼,默默地各自退後。
可笑……但有效。再多一條龍擠在這裡,他們确實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了。
“你把伊斯當狗嗎?”尼亞忍不住揶揄,“你敢讓他聽見嗎?”
埃德一怔,眼神心虛地飄了飄,尴尬地伸手去抓下巴,卻又在兇前猛然一握。
一隻巨大而透明、隻在閃爍的微光中顯出輪廓的拳頭驟然出現在斯科特頭頂,重重地砸了下去。
毫無防備的戰士硬生生承受了這一擊,再強悍的軀體也不由自主地跪倒下去。在他從暈眩中掙脫出來之前,另一記重擊已經迅速地砸了下來……
尼亞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到斯科特徹底倒在地上,才把充滿驚愕和敬意的視線轉向埃德。埃德卻正慌慌張張地從台階上跳下來,直撲到斯科特身邊,确定了他隻是昏迷才拍了拍兇口,然後一口氣連施了七八個法術,将斯科特連肉體帶靈魂都死死地困在原地,這才放下心來,跌坐在地上,擦了擦快要落進眼睛裡的汗。
“你到底是誰?”尼亞誇張地做出驚訝又憤怒的表情,“你怎麼敢披着埃德的皮?你會被龍吃掉的知道嗎?!”
“他自己也這麼幹過……”埃德小聲嘀咕。
“那可不一樣。”尼亞嗤嗤地笑,“這會兒我倒是真的想讓他進來看一看啦!”
“……他不在這裡。”埃德的眼神再次心虛地飄了飄,“他還在尼奧城。”
“……你居然學會了這麼明目張膽地騙人!”尼亞簡直要為他鼓掌。
“長輩們教導有方嘛。”埃德說。
尼亞被噎住了。
“你一定是假的!”他悶悶地說,“埃德那麼可愛,才不會說這種話!”
他嬉笑自如,表現得和平常幾乎沒有區别,可當埃德走近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後退。
埃德停了下來,并沒有盯着他怪異的軀體不放。
“不久之前,”他說,“伊斯在巴拉赫的地底變成過半龍半人的樣子……除了沒把翅膀生出來,他看起來和你現在……很像。更久之前,在石榴廳下的密室裡,傑・奧伊蘭的臉上也出現過鱗片……伊斯說,那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有極其微薄的,龍的血脈。”
“所以你覺得我也是那樣嗎?”尼亞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黑色的硬塊,又擡起頭:“看看我的眼睛,埃德……他們也有這樣的眼睛嗎?”
埃德直視他的雙眼,直視那一片漆黑之中無數細碎而璀璨的光芒。
尼亞緊緊地盯着他。然而即使他被吸引,卻并未被迷惑,他的眼神始終清澈……清澈得能倒映出他的扭曲。
“我也見過惡魔。”埃德說,“在卡斯丹森林的某個洞穴裡……他也沒有這樣的眼睛。”
那雙純黑的眼睛裡是沒有光的。
一瞬間,某些記憶的碎片泛起又被按下――此刻,那并不重要。
“所以……你就是不肯承認我是個惡魔嗎?”尼亞說,“那會讓你好受一點嗎?”
“就算你是個惡魔,那又怎樣呢?”埃德平靜地反問,“伊斯還是條龍呢。”
無論事實如何,在普通人的心目中,論“邪惡”的程度,一條龍和一個惡魔也差不了多少。
尼亞無話可說――站在他面前的小家夥十年前就敢毫不掩飾地把一條龍當成自己的朋友,十年後的現在,再加一個惡魔顯然也沒有任何問題。
“你們……因為這樣打起來的嗎?”埃德問。
尼亞搖頭:“不,因為打起來我才變成這樣……不然怎麼打得過!”
埃德安靜地看着他,他的問題都不用問出口。
“……是他先動的手!”尼亞說,“他想殺了我!他的腦子一定被燒壞了……你不是因為這樣才弄暈他的嗎?”
埃德搖頭。
“我砸暈他是因為我有話要問他,而他總是不想回答就一走了之,我又攔不住。”他說,“而伊斯也不是總能知道他在哪兒的。”
難得的機會,他怎麼也不能放過。至于對長輩的冒犯……反正伊斯都已經幹過一次了。
“……你就不怕他醒過來變成另一個家夥?”尼亞試圖轉移話題。
“我不相信他會讓自己那麼容易被控制。”
“……你就不怕我已經變成了另一個家夥?”
“有嗎?”
尼亞再一次無話可說。他的伶牙俐齒在這樣簡單直接的攻擊面前毫無用武之處。如果面對的是一張白紙,随意塗抹它或許并不困難,可此刻,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片湛藍的大海,海水包容萬物,亦無孔不入。
“我也想‘一走了之’了。”他喃喃,“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纏了?”
“多謝誇獎。”埃德厚起臉皮,“我也砸你幾下……會讓你不那麼為難嗎?”
“……不用了。”尼亞說,“我的皮可沒有斯科特那麼厚。”
“那麼,你要告訴我嗎?”埃德問。
“你要知道什麼?”尼亞蔫蔫地反問。
“你能告訴我的一切。”
“……太貪吃是不對的。”
“下一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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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虛無之牆前的惡魔眨了眨眼,
在她眼前,無邊的高牆向遠方無盡地伸展。那牆仿佛并非實質,而是灰黑色的煙霧凝聚而成,隻是翻騰的煙霧間,不時現出扭曲殘缺的人形。無數靈魂痛苦的呼号,聽在早已習慣的惡魔耳中,和風聲也沒什麼區别。
惡魔有着嬌小可愛的人形身軀。她原本沒有必要保持這樣的形體,但說不出為什麼……她挺喜歡這個看起來脆弱無比的身體。
可她的眼睛終究還是惡魔的眼睛,否則她将無法看透這個世界重重的、永遠變換不停的幻象。那足以緻命。
然而和大部分惡魔不同。她的一隻眼漆黑無光,另一隻眼裡卻仿佛閃爍着星辰。
她擡頭看向天空。那個被諸神眷顧的世界其實并不在這個世界的上方,可仰望……似乎是一種不知源于何時,卻深藏在靈魂深處的習慣。
“快了啊……”她輕聲說,歡欣亦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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