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大半個月出乎意料地平靜,連傳來的各種消息也差不多都是好消息。黑岩矮人們并沒有出現什麼不良的反應,而石頭身體如何繁衍後代或是否會長生不老,都還不是他們現在需要煩惱的問題。伊卡伯德居然聽從埃德的建議――當然也可能是在肖恩的要求之下,簡化了那個“魔法沙盤”,讓它不那麼完美,但更為實用。并且,經過分散各地的聖職者和法師們近一個月的觀察,自那輪圓月升起,除了那些被強行撕開的之外,裂縫增加和擴大的速度,其實是比之前要慢得多的。
陽光帶來生命,月光帶來魔法……那輪月亮,原本就是魔法之源。如果真如薩克西斯所說,它從前被認為“過于強大”的力量,如今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幾天前,洛克堡的晨鐘響起之後不久,黎明神殿也傳出了消息:一直在緩慢變長的黑夜,居然在這一天縮短了一點。
幾天來幾乎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關注着太陽升起和落下的時間,一點細微的改變都能讓他們欣喜若狂。
白天,的确正在變長。
這一天晚餐後,聚在壁爐前取暖的“一家人”也讨論起這個。
“它們找回了自己的平衡。”伊斯說,“它們本來就該是平衡的。”
甚至那個被視為“赝品”的小小的月亮,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今它更像是圓月邊一顆過于巨大的星星,旁若無月地以自己的節奏繼續胖起來又瘦下去。它的力量或許已微不足道,可它的存在卻依然是受歡迎的。
“如果月亮不會圓缺,許多傳說和節日都失去意義了呢。”埃德感慨。
他對那個小月亮,還是很有感情的。
“你就隻想到這個嗎?”娜裡亞關上了窗以保持室内的溫度,“如果它不會圓缺,‘每個月’的時間都不好計算了呢。”
如今已是冬天,迅速下降的溫度把所有人都逼回了屋子裡。天越來越冷――比往年都要冷。斯頓布奇幹燥得厲害,尼奧城卻已破天荒地下了一場小雪。北方更是已經落了好幾場大雪,倘若白天沒有變長,大陸北部漫長的冬季會更加難過。
“也不知道那些野蠻人怎麼樣了。”娜裡亞想起兩年前的冒險,也想起那些……讓人一言難盡的大個子。說朋友或許算不上,可他們到底一起喝過酒,跳過舞,一起為着共同的原因放聲歡呼。
她沒法兒再把他們當成傳說裡面目模糊,兇狠殘暴的蠻族。
野蠻人的日子的确難過。部落間的混戰讓他們失去了許多青壯年,再碰上這樣的寒冬,有些小的部落無聲無息就徹底消失在白雪之下。對卡斯丹森林的劫掠比往年都更加頻繁,卻也更加無力。
博雷納并不能把軍隊都放到邊境,但他雇用了夜鷹。
畢竟,現在,他财大氣粗。
這支在貝林・格瑞安帶領下的雇傭兵還是第一次對上野蠻人,卻打得相當順利。在博雷納的慫恿……和财力支援之下,他們甚至從俘虜之中建起了一支野蠻人戰隊,雖然其中近一半是混血兒,也是一股相當強大的力量,
接連的打擊之下,驕傲的野蠻人也不得不面對現實。想要吃飽喝足穿暖……想要活下去,他們隻能違背對祖先的誓言,不再困守冰原。
“不是說他們越過卡斯丹森林就會變得虛弱嗎?”泰絲好奇地問。
“會虛弱反而是好事。”天冷之後就越來越喜歡待在家裡的蒙德像個老頭兒一樣窩在壁爐前的搖椅上――這搖椅也是他自己弄來的。
“一旦失去控制,這些野蠻人将來會變成安克坦恩的大麻煩。”他說,“而且他們挺容易失控的。”
“不要小看博雷納。”埃德對自己的朋友充滿信心,“他會有辦法的。”
并未見過那位國王的法師聳聳肩,又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一點。
但所有人之中最怕冷的并不是他,而是泰瑞。
小法師把自己包成圓滾滾的一團,恨不能整個兒鑽進壁爐裡,那模樣讓埃德不禁想起第一次去北方的泰絲。
然而經過冰原暴風雪的洗禮之後,現在的泰絲已經是個不一樣的泰絲……雖然也穿得挺多的,但好歹不至于圓成個球了。
“我一直在南方啊。”瑟瑟發抖的小法師在被取笑時候有點委屈地嘀咕,“而且孤……我家,從來、從來不會這麼冷!”
“花園”裡四季如春,這一點并未改變。
埃德又進過幾次花園,确定那地方并非隻有私語者才能進入。但是不是對私語者更為有利,還需要更長時間的觀察。
他還不得不又弄進去一堆各種動物。倒不是前兩次送進去的那些過得不好,而是……他沒想到該把它們圈在一定的範圍之内,結果等他進去的時候,之前那些動物早已經跑得到處都是,并沒有乖乖待在原地,讓他好好确認實驗的結果。
泰絲為這個笑了他好幾天,還問他要不要把北方,那條白狼借給他。
“我覺得它應該能當條很不錯的牧羊犬,”她說,“尤其是在我的命令之下。”
“是你自己想進去玩兒吧?”埃德十分冷酷地拒絕了。
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用心觀察過那些會在暗夜出現的影子,不安地發現它們就像是這個世界原本的居民殘留的碎片。它們仿佛根本看不見他,對跑來跑去的動物們也沒有任何興趣,隻是在大地上毫無目的地徘徊。
他不知道該拿它們怎麼辦……它們已經沒有任何邪惡的氣息,似乎也沒有什麼危險。
“你可以為它們建一個地獄,或一個聖殿,或一座白石島之類的。”白鴉曾經告訴他,“把它們圈在裡面,讓它們慢慢消失。”
但埃德見過它們聚在一起的樣子,他不覺得把它們重新弄在一起是個好主意,即使它們已經失去了力量……失去了任何曾有過的執念。
他不知道那個被稱為“孤舟”的世界是否也有它們的存在,又或者,它們是因為薩克西斯才能殘留下來。他也不想去問泰瑞――那個小家夥已經不知不覺地透露得太多。
即使沒什麼意外發生,事情也還是做不完。伊斯已經能用火焰在暗金上熔出不怎麼流暢的花紋,埃德卻還連戒指的圖樣都還沒畫出來。
他其實畫過好幾款,但無論如何都沒法兒讓自己滿意,何況還有伊斯在一邊各種挑剔,嗡嗡嗡,嗡嗡嗡,簡直煩不勝煩。
他現在終于體會到“保持距離”的必要性。那家夥飛出去“巡視财産”之類的時候,他真是覺得輕松好多!
越冷越精神的冰龍是如今最常跑出門的。除了巡視财産,他近來的愛好還有教娜娜飛,然而即使他直接從半空裡把娜娜往下扔,那小家夥也就意思意思地撲騰兩下便心安理得地抱着後爪往下掉――反正也不可能真的摔在地上。
然後伊斯就又被罵了。
“她出生才幾個月?!她的翅膀還那麼小,看起來是能飛的樣子嗎?!”娜裡亞質問他。
幼龍确實要長到一歲左右才飛得起來,那時它們的翅膀才有足夠的力量。伊斯懷疑娜娜隻會長得更慢,畢竟它到現在為止真是一丁點兒都沒長大。
“我懷疑這個世界的魔法之力已經不夠它長大,”這天晚上他忍不住向埃德傾訴他的憂慮,“即使它不停地吃也不夠。”
埃德也沒有什麼辦法:“要不……讓它多曬曬月亮?”
伊斯低頭考慮了一陣兒。
“你覺得,讓它把月亮吃掉一圈兒怎麼樣?”他問,“反正你們不是一直嫌棄它大得太吓人嘛。”
“不……不好吧?!”埃德深深覺得,這還真是……隻有巨龍才敢有的異想天開。問題是,他居然也不懷疑他們真能做到!可日與月的平衡才剛剛穩定下來,要是月亮再被啃掉一圈兒,又會是什麼結果?
“或者吃掉另一個?”伊斯不死心地問,“反正它也沒什麼用了……”
既然還會發光,多少還有些力量,可以弄下來讓娜娜啃一啃試試。
“它還有用!”埃德握着拳,幾乎是吼出來的。
為了保護他喜歡的小月亮,他花了好長的時間用力向伊斯證明這一點,睡着了都夢見一個巨大的娜娜抱着月亮在啃。那月亮就像快可憐兮兮的烤餅,被啃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他吓醒了。但醒過來的不止是他。
還沒完全清醒埃德就熟練地摸到了窗口,把伊斯往旁邊擠了擠,抱着雙肩伸長脖子往外看。
沒有光柱,也沒有劇烈的震動,沒有裂在他們窗外的裂縫,隻有風。
風聲遠遠而來,仿佛帶着低沉的歎息,将淡淡的悲傷吹進每個生靈的心底。
一隻小鳥哀哀地叫了起來,婉轉低回,隻幾聲便顫抖着低下去,低至不聞。
“森林。”伊斯說。
從這裡看不到,但風起處,是格裡瓦爾的方向。
埃德回身開始穿衣服,十分冷靜。這些天裡,他雖然沒有總是挂在心上,卻也一直在等待着……等着那片密林之中發生點什麼。
這并不是什麼很劇烈的動靜,卻還是喚醒了許多人。他已經聽見泰絲在外面大聲抱怨:“為什麼總是在晚上出事!我就是因為小時候沒睡夠才長不高的!”
佩恩大概并不想讓他插手……能不插手他當然也不會插手。但是,既然是他能感覺到的動靜,作為精靈王的朋友,過去看上一看,也是很正常的吧?
他沒有要求伊斯和他一起去,但被長長的尾巴卷起來甩上龍背時他也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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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龍飛上天空,夜風撲面而來,即使有法術維持體溫,仍有細細的寒意刺在臉上。埃德擡起手,抓住幾點小小的瑩白,還沒看清就化在他手心,微薄的水迹仿佛淡淡的淚痕,風一吹便消失不見。
“伊斯,”他輕聲說,“下雪了。”
.
細雪落在滿地衰草上。
這裡的草曾經四季不敗,仿佛生長在時間之外,如它們所環繞的白色高塔般無聲而永恒。佩恩垂目站在塔下――站在大門之外。他不是不想進入,而是無法進入。
再一次,長老會的行動拒絕精靈王的參與。
這是再好不過的結果。即使難免有所懷疑,沒有誰能抓到他半點證據。他隻需要在這裡等待,等着他在被長老會召喚時過早脫身的父親解決掉他最大的敵人,再等着他的叔叔解決掉他的父親……或同歸于盡。
又或者,他會等到自己的末日。畢竟,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一直維護着長老會的斐瑞,為什麼會在帕納色斯死于無聲之塔,海琳諾被囚禁之後,突然就轉到了他這一邊。他相信他,隻是本能地覺得,如果真要解決自己,他們實在用不着這麼麻煩。
長老會早就知道他握有那塊寶石,知道其中封禁着上一任精靈王的靈魂。他們“等”着他自己雙手奉上,拿走時也沒有問過一聲他是否從他父親那裡聽說了什麼他不該知道的東西。
他們仿佛什麼都知道,又什麼都不在意。由始至終,他們都未曾把他放在眼裡。
他也始終沒弄明白,為什麼他們如此執着地抓住“安克蘭”這個名字不肯放手……如此畏懼往日的陰影遠勝眼前的危機。今晚之後,或許也再沒有明白的可能。
他想也許他可以再問問斐瑞――如果斐瑞能活下來的話,他或許會願意告訴他。
可是,那真的還有意義嗎?
他不知道。他的意識就像眼前的草地,漸漸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能在掠過時留下痕迹,又什麼都留不住。
嗚嗚的風聲穿過林間,在薄雪覆蓋的草地上打着旋兒,卷起一蓬蓬的雪霧,也卷起他銀色的長發。時間已經過去得太久,哪怕是從他“感覺到異常”而來到這裡……從他聽見風中低低的歎息聲開始,也已經太久。
那歎息仿佛一個古老而疲憊的神明,對他曾經的寵兒滿懷失望,又不忍舍棄。他不願去聽,神明早已不是他可以依靠的,無論是誰先辜負了誰。他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可塔中依舊無聲無息。
他開始後悔他沒有去更多地了解死靈法術……那法術是這樣的嗎?像寒冷的霧氣,在一片迷蒙與死寂之中扼殺一切希望。
死霧。他想起這個他聽說過的稱呼,那時他覺得它離他何其遙遠。
他向前邁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