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後悔。”埃德語氣冰冷。
“哦,不,我當然是後悔的。”安特低低地笑着,曾經的瘋狂仿佛又重新回到他眼中,“我不該那麼急。我該先找到那份契約,或至少弄清楚那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我該小心嘗試,确定那祭壇确實有用,或它到底是以怎樣的方式起效,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殺了斯科特,即使他的确是最好的祭品,比我曾經以為的更好――我懷疑那個女人,莉迪亞・貝爾,對我的腦子做了什麼手腳,就像一年前一樣,否則,我都已經忍了那麼多年,不至于蠢到提前對水神神殿動手……如果你真要複仇,該找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很确定斯科特不需要我為他複仇。”埃德開始對這樣的交談感到厭煩――安特・博弗德當然不可能認錯。
“我也很确定對你的審判遲早會降臨。”他說。
“神的審判嗎?”安特嗤笑,“斯科特‘死’了之後我提心吊膽地等了很久,它可從未降臨。”
“你确定?”埃德淡淡地反問,“所以你覺得你現在的處境全是因為神的恩賜?”
安特繃緊肌肉,克制住拔劍的沖動。
躺在黑暗的地底,冰冷的石棺――連這石棺上刻的都是另一個國王的名字,即使他确确實實地獲得了某種“永恒”,他也沒法承認這是什麼“恩賜”。
他也看出了埃德的厭煩。他其實很擅長察言觀色,這樣才能夠掌握人心,可他又萬分厭惡這一點。
他不想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不想再顧及任何人的心情或利益……但現在,還不行。
他知道何時該收斂和退讓。
“這不是恩賜,”他回答,“這是詛咒。我的确不想死,卻更不想這樣活着,所以我才想找到那份契約,看看能不能解除它。”
“或者看看能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真正地得到。”埃德替他說出更多,“即使再付出一些代價也無所謂。可是,安特・博弗德,你還有什麼可以獻出的呢?你曾經沒舍得獻出的妻子,還是戴上了你的王冠的兒子?”
安特終于忍不下去了。
他挺身直立的同時揮出了劍。劍風沉沉,撕開冰冷的空氣,也撕開埃德的影子……也隻有影子。
埃德已經瞬間遠離,像是随着風飄了出去,心中卻有些懊惱。
他原本沒想這麼尖刻……沒想刻意激怒對方。安特・博弗德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滿心隻有殺戮和仇恨的亡靈,他恢複了自己的意識,他們大可進行一場“十分友好的交談”,各取所需,但他低估了他的恨意。沒有看到的時候他自以為能保持冷靜,但當安特站在他眼前,聽着他強詞奪理,毫無悔意,他卻隻想讓他重新躺回墳墓,再也爬不起來。
既然動了手,他也不介意先打出個結果。但沒多久他便驚訝地發現,安特比上一次弱了很多。
他甚至都未盡全力。畢竟這裡不是三重塔,他有點擔心轟塌這個地方,導緻什麼不必要的麻煩。起初他以為安特也有所顧忌,但很快便确定不是。安特的傷口依然能自行愈合,但比之前要慢了許多,他的速度似乎未受影響,力量則遠不如前。他都還沒有打出什麼感覺,安特便在一次急退之後大聲喊停。
“你來這裡就是為了殺我的嗎?”他憤憤地吼道。
“我說了,我是來找人的。”埃德回答,“不過……能殺得死嗎?”
他看起來真的很想試一試。安特鐵青着臉,擡手按向自己的前兇,眨眼便消失在一團火光之中,隻留下一聲充滿憤怒的咆哮。
……果然還是殺不掉。
埃德揣起兩隻手,繼續懊惱――還是,太沖動了一點。
不過,也不怎麼後悔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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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前他先去提醒了巴爾克,那惱羞成怒的“國王”說不定會把他今天所受到的羞辱報複到洛克堡裡的普通人,或者私語者身上。
巴爾克有些無奈的樣子。埃德猜測他對安特大概也有自己的計劃,并且很可能已經被他破壞……但事情都已經做下,他也收不回來。
他有點忐忑地等着挨訓。巴爾克從來不會疾言厲色,罵人跟做事一樣殺人不見血,挨上一頓還是挺難受的。
但巴爾克隻拿手指對他點了點,又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倒讓他越發愧疚起來。
“至少你也算有所收獲。”老人說,“但安特找過的地方我們事實上也都找過,暫時還沒有發現什麼‘契約’之類的東西。”
“也許,那東西被什麼法術所隐藏?”
“如果真是這樣,他需要的就不是夏雷爾・昆茨。”
埃德一驚:“昆茨真的在他的控制之下嗎?”
他沒有真的相信安特的話,但他也确實沒找到昆茨的蹤迹。
巴爾克沒有立刻回答,這表示,有些東西他也還沒能确定。
“昆茨的确跟安特有過接觸,但我懷疑真正‘控制’他的并不是安特。”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夏雷爾・昆茨不是那麼容易被威脅或收買的人,我不覺得安特有控制他的能力。但也很可能是他另有所求,順便利用一下安特。可惜我的人也抓不住他……這老家夥真是令人頭疼。”
巴爾克瞥他一眼:“跟你倒是異曲同工。”
埃德讪讪地又揣起手。
“總之,那東西更可能以與魔法無關的形式存在于某個地方。”巴爾克說,“否則,想要找到它反而是件更容易的事……你想想,是從一堆石頭裡找一顆小石頭更容易,還是找一顆寶石更容易?”
“可作為契約,它必然有魔法的約束。”埃德說。
“你父親跟人做生意時簽下的契約,真正約束他們的,難道是那幾張紙嗎?”巴爾克問他。
“也……不是。”
“那麼,那幾張紙本身就沒有意義了嗎?”
埃德被問得有點懵:“當然還是有的……但這并不一樣吧?”
“也沒有太多不同。”巴爾克說,“問題在于,你覺得安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利用‘魔法的約束’反擊對方?他有那個力量嗎?”
埃德搖頭。他覺得安特最多是想找到什麼漏洞,跟契約的另一方讨價還價。畢竟“另一方”本質上還是一條龍……而巨龍信守承諾。
“這應該就是他的想法,畢竟他從來也沒什麼大的出息。”巴爾克毫不掩飾他的輕蔑,“他要的隻是文本。不過,如果真能找到原件……我們或許還能得到點别的東西。”
“别的東西?”埃德呆呆地問。
“如果你要跟人簽下個契約,最後一步是幹什麼?”巴爾克看起來很想歎氣。
“……簽名。”埃德喃喃,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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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時,空氣裡彌漫着甜香,埃德深深地吸口氣,循着香味鑽進廚房,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娜裡亞塞過來一個大木盤:“幫我送出去。”
盤子上整整齊齊擺滿了剛出爐的烤蘋果,漂亮的橘黃色,墊着幹淨的樹葉,散發着濃郁的奶香,酒香和水果本身的香氣,連他都垂涎欲滴。而“送出去”的意思,就是前後左右送上一圈。無論是為了“保護艾倫的女兒”住到附近的朋友,還是負責守護此處的聖職者,甚至不知從那裡聽說這裡“很安全”而跑過來的普通人,都有一份。
空蕩蕩的斯頓布奇城裡,或許隻有這裡附近,住的人幾乎比從前還要多。
其實埃德很想告訴那些普通人,這地方安全的時候是很安全,危險的時候比哪裡都危險,但再想一想,現在又有哪裡是絕對安全的呢?
而且,住在這裡還時不時地有各種美味的小點心可品嘗,就算他要趕也趕不走吧……
他飛快地跑了一圈,有些人已經笑眯眯等在門口,有些人一臉不好意思但手伸得一點也不慢。回家時木盤上堆了一堆各種食物――城裡人少,有老喬伊和巴爾克,他們并不缺吃的,對有些人來說,甚至比從前還要富足,那也是他們大着膽子留在城裡的原因之一。
等他笨手笨腳地收拾完那一堆,新的烤蘋果剛好出爐。泰絲立刻就拿走三個――因為她一直自稱“有兩個胃”,至少小點心她從來都是要吃兩份的。
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小法師也開心地捧走了一個。埃德終于能坐在廚房裡,在看得見娜裡亞的地方,拿着小木勺慢慢地品嘗他那一份。
他不愛吃蘋果其實是因為這玩意兒太硬,但烤蘋果軟軟糯糯,又甜又香,還帶點微微的酸,實在是好吃得不行。
他一邊吃一邊叽叽咕咕地告訴娜裡亞今天的收獲,雖然有很多事她其實早已經知道,也隻随口附和他兩聲,他也覺得十分滿足。
簡直是夢想中的生活。
而娜裡亞已經開始準備晚餐。這些事其實極其繁瑣,可她從不覺得累。對她而言,這不是任務或責任,而是愛好和放松的方式。
埃德最後還是提起了昆茨。雖然消息并未确定,即使确定了也不是什麼好消息,但有消息總好過沒消息――他知道娜裡亞總是會擔心的。
但娜裡亞毫不領情地白了他一眼:“不是告訴你不要管他了嘛?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嗎?老喬伊和巴爾克大人幾乎每天都會在沒牙酒館喝上一杯呢。”
埃德嘿嘿地笑,後知後覺地發現廚房裡好像少了點熱鬧。
“娜娜呢?”他問。“伊斯呢?”
“又跑去北邊兒啦!”娜裡亞用手背攏了攏頭發,埃德立刻跳起來,小心地為她别好垂落的發絲,并且在心裡嘿嘿地笑。
他終于可以明目張膽……正大光明地做這些,而娜裡亞也越來越習慣這樣的親密。
“他去幹嘛?”他問。
“去‘巡視他的财産’。”娜裡亞“咚”一聲斬斷新鮮的羊脊骨,“不就是一座暗金礦嘛!他要得意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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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确實是挺值得得意很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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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視财産”的冰龍回來得挺快,甚至趕上了晚餐,讓埃德很有些驚訝。
“他們在洞裡設下了傳送陣。”伊斯說,“不然挖出來的東西要用人力運出去嗎?”
而他也已經能夠毫不客氣地“借用”水神神殿的傳送陣,直達巴拉赫的神殿,安全穩定,省時省力,還不用給錢。
“魔法的确便利,”娜裡亞對他進行嚴肅的教育,“可也不要什麼都依賴魔法,你可長着翅膀呢!給娜娜一點好的榜樣,她說不定能更快飛起來!”
莫名被卷入的娜娜縮起小翅膀,茫然地叽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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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伊斯又把埃德蒙頭揍了一頓。
“你又跟她說了什麼?!”他咬牙切齒,“娜娜飛不起來明明是因為它吃得太多!”
趴在床上的小龍淡定地瞥他們一眼,抱着顆紫水晶繼續咔咔啃。
“我什麼也沒說呀!!”埃德十分委屈,“真的!”
“……難道是那個小法師?”伊斯懷疑地皺起眉,倒不覺得埃德在抵賴。
但他也不會因此就跑去把泰瑞也揍一頓――如果他真敢,娜裡亞肯定更生氣,那一點也不劃算。
在他繼續練習做戒指的時候,埃德一邊畫圖案一邊跟他說起那份“契約”。
“你不會真以為耐瑟斯會簽下真名吧?”伊斯嘲笑他天真的幻想,“他連神名都不是真的。”
“可是,那個名字,必然得跟他有所聯系,才能讓契約生效吧?”埃德倒也沒有那麼天真,“或者,至少能從其中看出某種規律,這樣,也許能弄明白,你……靈魂裡的那個印記,到底是不是他留下的,說不定還能想辦法解除它呢。”
伊斯怔了怔。他很少讓自己去想那個,但即使擁有了永恒之火,那印記也的确依然存在。他曾經以為那是他與耐瑟斯定下的契約,後來卻漸漸生出别的懷疑。
他如此急切地想要掌握永恒之火的力量,原因之一就是為了擺脫它,或至少能壓制它,這一點,那團小小的火苗,似乎是能夠做到的。
如果能徹底解除,那當然更好不過……但恐怕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