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頓布奇。月光與火光之下的水神神殿安靜如昔,無論洛克堡的戰鬥發生了怎樣的變化,這裡都仿佛不受絲毫影響。
但這裡并不是沒有人。屋頂之上,白鴉和羅穆安還在興緻勃勃地看戲,屋頂之下,倘若真有人敢擅自闖入,便會發現這看似平靜的地方,其守衛之嚴密絲毫不遜于從前。
而在地底,在離那個被重重保護的、能通往各個世界……也能通往“花園”的法陣附近,另一個并不如何寬敞的石室裡,魔法光焰燃得整個空間亮如白晝,幾十個人分成了幾組,快速而低聲地交談,傾聽,收集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消息,飛快地整理出來,做出判斷和決定。
而這其中,有一半都是沒有什麼魔法天賦,甚至垂垂老矣的普通人。他們之中有曾經聲名赫赫的冒險者,也有見多識廣的老商人……他們會被大多數人當成無用之人,倘若無事發生,他們自己也更願意在酒館裡跟人喝酒逗嘴,或在自己家中的壁爐前昏昏欲睡,但在必要的時候,至少,他們分析情報的能力少有人能及。
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傳遞消息,讓做出決定的人能夠掌控全局,大法師塔又趕制了幾個被他們稱之為“言鏡”的小東西。當不同的地方同時有消息傳來,石室裡有時會顯得有些喧鬧,因為言鏡另一方的人多半都在戰鬥之中,總是會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聲音。
娜裡亞坐在其中,能聽見尼奧城的法師前一刻還在描述九趾那條魔船強大而怪異的能力,下一刻又因為虹彎島的布裡人居然不計前嫌地派船過來與他們一起對付攻擊尼奧城的海盜而激動不已,也能聽見奎因帶着粗重喘息聲的大嗓門:“他們分出了一部分向森林那邊去了,不過後面又來了一堆……操!那是沙兵!趁火打劫的賊!”
各種聲音、各種消息不停地往耳朵裡灌,然後混成一片嗡嗡的、什麼也分辨不清的模糊的巨響。女孩兒這才心甘情願地承認,艾倫對她所說的話一點也沒錯――“你還差得很遠”。
她單是聽着,腦子都似乎要爆開了。
但大多數時候,她的注意力其實都集中在右側。
那裡坐着巴爾克,斯凱爾・蒙德和奈傑爾・洛維。
巴爾克原本還想邀請白鴉加入――反正她不願意進花園。但老夫人十分嫌棄地揮手說“跟一群臭烘烘的老頭兒待在那麼氣悶的地方隻會把我都薰得臭烘烘”,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巴爾克隻能由她,就當她是個放哨的……如果洛克堡那邊真有什麼變化會危及此地,白鴉絕對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而此刻,放在三個人之間的小鏡子裡,正傳出斯科特的聲音:“耐瑟斯,并不是熾翼,而是數萬年前的另一條炎龍,卻又不僅僅是它……”
數萬年前,在如今的希德尼盆地,那時被稱為歐斯塔德,有岩漿流出的黑色石山上,應一條強大炎龍的邀請,一群聚集而來的巨龍,試圖創造出一個……如熾翼所說的,“巨龍之神”。
它們失敗了。劇烈的爆炸夷平了山峰和森林,将群山變為盆地,近百條巨龍因此而喪命……但那又不是徹底的失敗。
它們的靈魂的确進入了虛無之海,以一種它們未曾想到的形式――它們被粘在了一起。或者說,像不同顔色的金屬一般被揉在了一起,無法分離,卻又保持着一定的獨立。
但問題是,它們并沒有得到它們想要得到的力量。
幾十條巨龍的靈魂,如今還剩七條。斯科特猜測,它們大概是靠着彼此吞噬,才沒有消失在虛無之海,而剩下這幾個勢均力敵,誰也吞不了誰,隻能勉強保持着平衡。
其中最強大的,仍是耐瑟斯,那條它們想要創造成神的炎龍。
但它們全部加起來,也不及熾翼。
以為自己被安克蘭算計的熾翼,剛剛被送進虛無之海時比現在更為強大,如果它多一點耐心,未必不能成為真正的神明,可那時的熾翼其實相當年輕。它滿心憤怒,面對無邊無際的虛無之海,也充滿它不願承認的恐懼,當它發現耐瑟斯的存在,它毫不猶豫地攝取了對方的力量。
可耐瑟斯雖比它弱,卻比它要狡猾得多。
“總之,這件事我很晚才知道,有很多東西我也沒弄清,有些事我也不确定到底是它們哪一方做的……有段時間我的腦子基本沒法兒用……不過,我覺得熾翼自己有時也弄不清。”斯科特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
“我在天空留下的印記,原本能将耐瑟斯阻攔在外,畢竟它……它們,其實并沒有完全被熾翼所吸收,更像是披在它身上的一層皮。但現在……老實說,我知道如何解決熾翼,可我不知道要如何對付……這玩意兒。”男人無奈地說,“它就像……一條有着七個頭的龍,如果不能一次性砍掉所有的頭,它都死不了。而且,它在虛無之海裡待得太久,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就算不變成實體,它也能存在,而阿克頓之劍……已經不能用了。”
尼娥之淚殘存的力量已經耗盡。即使沒有,耐瑟斯也沒有那個一擊即潰的“核”――它有七個,擊碎其中的一個,隻能讓另一個,或另六個,變得更加強大而已。
“可它總有什麼弱點吧?”埃德的聲音讓娜裡亞不由自主地又往右邊傾了傾。
“……希德尼。”已經沉默了好一會兒的伊斯突然開口,“當時整個歐斯塔德向内收縮,所以包括耐瑟斯在内,有十幾條龍連屍骨都沒有留下……但很可能還在哪裡。”
“神殿的祭壇下的确有龍骨。”斯科特說,“可那個……我感覺不到任何力量,連我後來找的那個‘半獸人之神’的頭骨都不如。”
“但隻要有那個,它們就仍能從這個世界得到力量。”伊斯說,“它們還不夠強,但至少不能讓它們有機會便得更強。”
巴爾克擡頭,目光銳利,告訴身後一位年輕的牧師:“通知博雷納,讓他想辦法徹底毀掉祭壇下的龍骨,徹底。”
那位國王陛下如今身處的情況有些特别,得用更隐秘的辦法把消息傳給他。
洛克堡上空,那一條如從群星間落下的光仍在緩緩流向地面,在廢墟之間凝成了一汪以光為水的池塘。他們無法阻止,也不确定對方到底有什麼打算,隻能警惕地觀察着,同時做着許多準備。
“所以那是集合在一起的、純粹的靈魂之力。”埃德說,“這種……存在,我之前在‘花園’裡也遇到過類似的,雖然要比這個弱得多,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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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突然停下,大概是意識到,雖然對方看起來連身體都沒有,甚至感覺有些無害,但他們所說的一切,它未必就聽不到。
娜裡亞吐了口氣,在艾倫瞥過來的一眼中默默坐直。
他今晚已經看了她不知多少次。
娜裡亞知道,她說是來幫忙的,但事實上半點忙都沒幫上――她隻是一直控制不住地聽着從埃德他們那邊傳來的聲音和任何一點點消息。
她不該這樣。
女孩兒懊惱地想着,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
她坐了一會兒,突然起身走向門外。艾倫的視線緊跟着她,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别太苛求了。”坐在他身邊的老喬伊慢悠悠看他一眼,“她的心上人在最危險的地方,她怎麼可能不擔心。”
艾倫的臉更黑了。他難道就不擔心嗎?不但是埃德,伊斯,他養大的小龍在那裡,斯科特,他以為已經失去的朋友也在那裡……他甚至都沒能看到凱勒布瑞恩最後一眼。
可一味坐在那裡“擔心”,又有什麼用呢?
她想要與她所愛的人一起戰鬥,他明白,但“并肩”的方式并不是隻有一種。如果她想不明白,如果她做不到……她隻會離他們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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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裡亞走上地面,撲面而來的寒風讓她精神一振。
她沒想逃,也沒打算毫無自知之明地跑去找埃德他們。她隻是出來透口氣,然後她就會回去……做她能做,也該做的事。
她擡頭望向天空。即使明知那璀璨的星河代表着危險,它的神秘和美麗依舊是迷人的。她知道屏障已破,但暫時,那對這個世界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影響,隻是風似乎失去了方向,胡亂地吹着,似乎也不知該去往何方。
她就站在出口的地方發呆,守衛們也不曾幹涉。他們的面目都隐在了頭盔後,甚至無法分辨他們的眼睛是不是睜着的,但娜裡亞知道,沒有任何動靜能逃過他們的眼睛――即使是一隻小小的耗子。
女孩兒在一個守衛低頭看向腳邊一道飛竄而過的小黑影時也不由自主地把視線轉了過去。
那是一隻小耗子……當然啦,神殿裡也是有耗子的。如果有合适的空間,這些小東西甚至能在女神神像腳下壘出個神聖不可侵犯的窩來。
大概是察覺到自己已經被盯上,而且很可能有生命危險,小耗子僵在了牆角,弱弱地叽了一聲。
那真的是一隻弱小無害的小家夥,但這會兒,就算是耗子也是溜不進地底的。
娜裡亞遲疑片刻,走過去眼疾手快抓住小耗子的尾巴,把它倒提了起來。
聖騎士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雖然他認識的女孩兒也不多,但還是第一次看到能面不改色徒手抓耗子的!就算是他都未必能做到呢!
娜裡亞沖他笑了笑,提着那隻不停掙紮的小耗子走開了。
走出一段兒,她往四周瞧了瞧,開口叫道:“瑪雅?”
片刻之後,不遠處的石柱後轉出個一臉惱怒的少女,狠狠地瞪她一眼,又看向她手裡叽叽求救的小耗子。
娜裡亞忍不住笑,将小耗子放回了地面,看着它一溜煙兒地沒了影子。
“如果你想要知道什麼,”她開口,“為什麼不跟你的同伴們待在一塊兒呢?”
距離他們所在的石室不遠,那些不願此刻就躲進花園的私語者們也有一處休息……和等待的地方,想要找個機會,證明他們其實也能幫得上忙。
在娜裡亞看來,此刻最能幫得上忙的,其實就是眼前的少女,可她剛來這裡就跟同為私語者的“同伴”們吵了好幾次,對着白鴉也一樣能出言不遜……顯然不怎麼能融入其中。
果然,少女冷哼一聲,微擡起下巴:“就像等着被挑中去做什麼大事的仆役一樣等在那裡嗎?我才不要!”
娜裡亞忍不住歎氣。有能力的人多半更驕傲一點,這個她是明白的,可這個女孩兒也太……
瑪雅突然轉頭。她臉上的神情根本藏不住。娜裡亞看着她臉上突然繃緊的線條,警惕地開口:“怎麼了?你發現什麼了嗎?”
“……東北角,有人入侵。”
大概是意識到娜裡亞的話比她更有分量,瑪雅隻稍稍遲疑了一下便開口。
娜裡亞轉身望向黑暗之中。
“有人在嗎?”她問,“能不能傳個消息。”
不知哪裡傳出一聲敲擊盔甲的輕響,而沒一會兒,神殿東北方果然有隐隐的騷動傳來。
瑪雅轉身想要跑過去,卻被娜裡亞一把抓住。
“……你幹嘛?!”少女掙紮着,身不由己地被拖着走,“你看見了,我可以幫上忙的!”
“你當然可以。”娜裡亞頭也不回,“但不是在那裡。”
不是在直面敵人的戰場之上。
她不由分說地把少女拖回了石室,告訴艾倫她是如何比神殿的守衛更早地發現了入侵者。
“風和動物都是她的……朋友。”她說,“她能聽見很多我們聽不見的東西,而她的力量也并不會觸動什麼魔法防禦。”
艾倫側身看着一臉别扭的少女。
“瑪雅,是嗎?”他溫和地開口,“正好,有件事,我想你一定幫得上忙……”
把難搞的少女扔給了父親,娜裡亞又走向隔壁那群私語者。巴爾克更希望他們安安全全地待着,畢竟他們的力量各不相同,卻又大多并不如何強大,甚至自己都未能掌握……可除了等待,他們應該也有别的選擇。
阿爾茜起身向她迎了過來,仿佛下了某種決心,在她開口之前,身後某個聲音讓娜裡亞猛地停下了腳步。
那是埃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