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人們才敢小聲提起那場發生在柯林斯聖地,斯塔内斯特爾湖面上水神神殿的災難。
他們說神殿的地底傳來轟然巨響,仿佛諸神的怒吼。雪白的石柱在強烈的震動中搖晃着,傾塌在信徒們的身上,鮮血沿着破裂的石闆流進斯塔内斯特爾神聖的湖水,浪濤沖天而起,巨大的白色影子沖出水面,展翅飛向天空。
他們說那是水神的化身。它摧毀了自己的神殿,将沉重的石塊砸在那些罪孽深重的人的頭上,無法形容的恐懼讓人們拜伏在地,甚至無力奔逃。即便是牧師和聖騎士們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怒火,他們倉皇四顧,不知道那素來溫柔的女神到底因何而震怒。
然而有人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毋庸置疑,那是一條冰棘龍。”山克斯・布勞德說。他依然儀容整齊,禮節完美,隻是眼角的皺紋裡有無法掩飾的疲憊。神殿的損毀事實上并不嚴重,隻有西側的地下進了水,地上部分一角有幾根石柱斷裂坍塌,五個人受傷,其中最嚴重的是那個囚室的守衛,他斷了腿和幾根肋骨,頭部也受到重擊,但在牧師的治療下已經沒有生命的危險。
謠言是比事實更沉重的壓力。龍這種生物已經在大陸上銷聲匿迹了一百多年,神殿的地下關了一條危險的冰龍,遠不如“水神的憤怒”更易令人相信。對牧師和聖騎士們的忠誠和品德的質疑如風一般傳開。肖恩・佛雷切和聖者費利西蒂都已經從斯頓布奇出發趕來柯林斯,在他們到來之前,布勞德至少得把事情給弄清楚。
“而你,你千方百計地讓我們相信那隻是個普通的人類,被不知道什麼法師扭曲了形體。你是指望我們相信一個法師有能力把一個人類變成一條龍?!我們對法師們的伎倆并非一無所知,艾倫・卡沃,那是不可能的!”拜厄的眼底布滿了血絲,從朱爾斯死去的那一天開始,他的理智在每一個無法安眠的夜晚一點點被複仇的火焰燃燒殆盡。
“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在從龍翼之峰下的地底暗河回來時,在森林的邊緣撿到他,那時候他隻是一個看不出任何異樣的人類嬰兒。”艾倫筋疲力盡地靠在椅背上,“也許那隻是個幻影?”
“那個幻影飛向北方,落在克利瑟斯,毀掉了大半個城堡。有幾十個死裡逃生的人會告訴你那個‘幻影’到底有多麼真實,卻沒人能證明曾經有什麼法師出現過!”拜厄的手用力地捶在桌子上,“艾倫・卡沃,你在愚弄我們!”
“我怎麼敢?”艾倫開始失去耐心,他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你們不是應該有各種神賜的力量來分辨我是不是在說謊?”
“我們不會如此對待朋友。”布勞德努力控制着局面,“各位,冷靜下來,這種無謂的争執毫無益處。”
“同意。”伊卡伯德平靜地說,他似乎絲毫不受任何情緒的影響,“我們需要盡快找到那條龍,它應該還隐藏在卡爾納克山脈中,現在已經是秋天,冬雪降臨之後,我們将很難再找到它的蹤迹。”
“……那張地圖。”記憶中的片段閃現在拜厄的眼前,“克利瑟斯城堡的那個小子,手裡有一張地圖,上面标記了大陸上每一條龍的位置,其中一條就在艾斯特洛峰頂。”
艾倫的心抽緊了一下,他就知道那張地圖會惹出亂子,但那是斯科特的父母留下的遺物,他沒辦法幹脆地毀了它。
“你相信那張地圖?”他語氣中的嘲諷不多不少,“你見過那張地圖,拜厄,别告訴我你看不出那是僞造的,它的曆史最多也不會超過三十年。”
“我打賭那條龍不知道,”拜厄黑色的雙眼緊緊地盯着他,“它會在那兒。我們該問問那個小子是從哪裡弄來的那張地圖,如果他是從克利瑟斯堡找到的,也許斯科特一早就知道那條龍……”
“斯科特知道的跟我知道的一樣多。”艾倫嚴厲地打斷了他,“他跟你一樣是個聖騎士,在你質疑他的誠實之前想想這個,他侍奉的神祗對他也不曾表示過任何不滿!”
“你是說,在他失蹤之前?”拜厄眼中有洶湧的惡意。
“拜厄・揚!”布勞德站了起來。
失控的騎士緊緊地閉上嘴,猛然轉身,僵硬地走了出去。
“如果我是你,我會牢牢地盯着他。”艾倫冷冷地說。
布勞德疲憊地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幾年前戰亂平息之後柯林斯神殿就沒剩下幾個真正的聖騎士――他們大多數都留在了斯頓布奇新建的水神神殿裡。那些年輕的見習騎士們基本指望不上,在佛雷切回來之前,他隻能祈禱那個被仇恨吞噬的男人不會做出什麼難以挽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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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辛格爾在沁涼的秋風裡打了個噴嚏。
他感冒了,拜伊斯所賜。
那天傍晚他正難得地待在書房裡,努力尋找着是否有什麼傳說與伊斯現在的情形相似。他找到了幾個小故事,法師們顯然有一種變形術,可以把人變成各種動物,那也是艾倫・德利安一直堅持的說法,但他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
他就是在那時聽到了城堡外巨大的撞擊聲,一聲飽含怒意的吼聲震耳欲聾,讓他一時間兇口一窒,差點跌倒在地。然後地面開始晃動,陳舊卻結實的木質書架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厚重的藏書一本接一本掉下來砸在他的頭上。
他抱着頭沖出書房,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所擊中,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掙紮着爬起來,沖下樓梯,在二樓的走廊上找到了相互扶持着的父母。許多人甚至根本失去了逃跑的勇氣,隻是縮在原地驚恐萬分地尖叫哭泣。
他可以感覺到父母就像他一樣滿懷恐懼,渾身顫抖,但母親竭力保持着冷靜,拉着他和她的女傭快步走下通向後院的樓梯。而父親大聲喝斥着那些縮成一團的男人,讓他們站起來保護着女人和受傷人盡快離開城堡――盡管他的牙齒也在格格作響。
他們就在後院裡震驚地仰望那隻盤踞在城堡之上的巨獸――一條龍,渾身雪白的鱗片被夕陽染成金紅,雙翼下的陰影幾乎能覆蓋整個城堡,長長的尾巴上倒生着堅硬的棘刺。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怒吼着,用利爪,用頭,用強而有力的尾巴,甚至用整個身軀撞擊,古老的石頭城堡屈服在它巨大的力量下,歎息着,顫抖着,轟然倒塌。
在揚起的塵土中,埃德看見了那雙巨大的、金黃色的眼睛,怒火在其中凍結成不破的堅冰,卻仍有某些他熟悉的東西在其中一閃而逝。
“伊斯?”他脫口而出,然後高高地舉起雙手,跳起來放聲大叫:“伊斯!!伊斯康提亞!!”
它聽見了。
冰龍停下了它瘋狂的破壞,微微展翅,強壯的四肢踏過一片廢墟走近後院,無視那些尖叫着四散逃開的人類,對着埃德的方向,垂下長長的脖子。
瓦拉發出一聲小小的、被壓抑的驚呼,緊緊地抓住兒子的手臂想要把他拖開,但他用力掙開了母親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近到幾乎伸手就能觸到冰龍巨大的頭顱。
他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害怕了,他确定那就是他的朋友,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他總能認得出來。
“伊斯,你變成了一條龍?g。”他小聲地驚歎着,“這真是……”他原本想說“超棒的!”但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它腳下的那堆碎石,沒能說出口。
毫無預兆地,冰龍從鼻孔裡向他噴了一口氣。
仿佛突然被一大盆冰水當頭潑下,埃德猛地閉上雙眼以躲避那撲面而來的細小冰渣,嗆進氣管的寒氣讓他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強烈的氣流把他向後推開,他聽見冰龍振動雙翼時呼嘯的風聲和身後的人們又一陣驚叫。等他終于能睜開雙眼,那巨龍已經高高地飛上天空,他伸手不及之處。
――然後他就感冒了。
而這……全怪那些混蛋聖騎士。